極力壓下內心的惶恐,盡可能維持住氣息的穩定,惠子隨手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努力在臉上做出了一個好似無奈的笑容。


    “兄長大人,您在說什麽胡話……”


    說這話時,她甚至沒敢抬頭去看對麵的自家兄長。


    而她這點遮掩,自然不可能騙過黑死牟。


    平靜地在棋盤上繼續落子,黑死牟緩緩說道:


    “惠子……你一直都很不擅長……在親人麵前……撒謊……”


    偽裝被如此直接地戳破,這讓惠子的頭低得更深了。


    瞳孔一陣收縮,她死死盯著棋盤,視線就像是被粘在了上麵一樣,好半天,才終於擠出一句。


    “兄長大人,我已經長大了……”


    黑死牟聞言,卻隻是搖頭。


    “不過是……十九歲的姑娘罷了……你能長得……有多大……”


    似乎在他眼中,哪怕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自家妹妹也依然是當初那個十九歲的小姑娘。


    惠子沒能反駁自家兄長的這句話,而黑死牟也不忍心再繼續逼迫自己這妹妹,他不再多言,隻是平靜道:


    “棋藝……太差……以後……多來與我下棋……這也是兄長的……建議……”


    “兄長大人,我住的地方,離這裏有些遠……”


    對惠子的這番迴答,黑死牟根本不理,隻是說道:


    “你若不來……我便去……找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


    當惠子離開黑死牟所在的山洞時,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趁著夜色於當晚離開,可臨走之時,卻又被自己的兄長勸下,在這裏住了一晚。


    當夜,惠子於石床上休息,黑死牟則在一旁的蒲團上靜坐了一晚。


    這晚惠子休息得很好。


    成為鬼後一向很難入睡的她,總能在至親的身邊睡得很熟。


    岩勝兄長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他總能精準地拿走她內心的陰霾,並給予她最想要的安定。


    隻是,這樣的好心情在惠子踏入寺廟後,就徹底消失了。


    黑夜下,站在自己的房間前,感知到裏麵那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三道氣息,聽著裏麵那隱隱約約傳來的翻動聲,惠子臉上原本的笑容逐漸消失。


    又變迴了那麵無表情的冰冷模樣,她瞬間上前,抬手將房門推開。


    房間裏,首先映入惠子眼簾的,是拘謹地站在一旁的妓夫太郎和墮姬兄妹。


    然後,便是那正在她的書架上到處翻翻看看的煩人鬼……童磨!


    “惠子小姐,您迴來了……”


    “哦~惠子小姐你終於迴來啦~人家可是在這裏等你好久了呢~”


    開門聲響起,房間內的三隻鬼同時迴頭看了過來。


    不過和明顯有些緊張的妓夫太郎兄妹不同,童磨倒是顯得無比輕鬆。


    他就像是看不見惠子臉上的冰冷似的,隨手就將手裏的那些經書胡亂地塞迴書架上,很是熱情地笑問道:


    “惠子小姐你這兩天究竟是去哪裏了呀,我們昨晚在這裏等了一晚上都見不到你……


    真是的~讓朋友等這麽久可是很不好的行為哦,這樣是會被大家討厭的~”


    你竟然有臉說這種話?


    完全沒有理會童磨那張越來越欠揍的臉,惠子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房間。


    當看到那已經被某鬼翻得亂糟糟的書架,以及書桌上那已經被某鬼寫滿了萬世極樂教教義的紙張時,她的內心久違地感到了一絲名為憤怒的情緒。


    但她忍住了。


    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唿吸恢複平穩,惠子重新看向童磨,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問道:


    “童磨,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欸?”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說好,往後至少十年的時間,你都不會再來煩我了嗎?


    難道,你是不打算遵守約定嗎?”


    “才不是呢,惠子小姐你不要亂說~”


    對於惠子的這番質問,童磨顯然早有準備,他滿臉嬉笑,和惠子認真掰扯。


    “我們確實是有這樣約定過啦,不過這次情況特殊嘛~


    你看,是可憐的妓夫太郎還有墮姬妹妹來和我說,他們想為那天晚上的事情當麵向惠子小姐你表示感謝,可是他們又不知道惠子小姐你住在哪裏,正在為此苦惱呢~


    唉,身為大家的好朋友,我又怎麽能對大家的困難視而不見呢?


    於是就隻能勉為其難的,帶著這兩個小家夥一起過來啦~


    所以啊,惠子小姐你可千萬不能誤會我哦,我這次可不是為了我自己來的,而是為了妓夫太郎他們啊~


    你說,這怎麽能算是違反我們之間的約定呢~”


    童磨說著,自己都落淚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惠子再次深吸口氣,然後笑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臉上是那溫柔的笑容,惠子就這麽笑著,朝還在哭兮兮的童磨招了招手,溫聲說道:


    “童磨,你過來。”


    “嗯?”


    眼睛裏的淚水瞬間止住,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童磨就這麽做著疑惑的表情,一路小跑到了惠子麵前。


    “怎麽啦?惠子小姐是要和我說什麽悄悄……嗚哇~”


    黑夜下,隻見一道刀光閃過,在童磨完全沒反應過來的瞬間,惠子直接砍下了他的頭顱,然後提著他的頭發,將他這顆頭用力朝寺廟外的樹林中扔去!


    “哇~頭頭飛走啦~嗚~好痛~惠子小姐好過分~”


    在童磨那絲毫感覺不到恐懼的哀嚎中,他的這顆頭顱於樹林間反複迴彈,最終消失在了那不知道多遠的黑夜中。


    而他的無頭身體也緊跟著追出了寺廟,在翻牆的時候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了,終於安靜了。


    看著這一幕,惠子隻感心情愉悅,甚至有種全身的壓力都被釋放出去的快感。


    “繼國施主,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遠處的房間裏,原本已經休息的老和尚似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打開門,疑惑地看了過來。


    “老衲似乎有聽到什麽人在慘叫?”


    “迴方丈,是我的幾位朋友前來拜訪,驚擾之處,萬請海涵。”


    惠子認真道歉。


    “原來如此……夜色已深,還望繼國施主早些休息,切勿影響到廟中的其他人……”


    “我明白,謝方丈提醒。”


    老和尚不再多言,隻是靜靜關上房門。


    寺廟再度迴歸寧靜,惠子也同樣關上了房門。


    直到這時,她才終於將目光看向了那始終站在房間角落裏沒敢說話的妓夫太郎和墮姬。


    妓夫太郎,正是花街那夜那個邋遢男孩的名字。


    而墮姬,自然就是當時他懷中那被燒成炭人的妹妹。


    這小姑娘的原名好像是叫“小梅”,因為在變成鬼後失去了人類時期的所有記憶,所以無慘大人便重新為她取了這個名字。


    “童磨剛才說,你們兄妹是想來向我道謝?”


    一邊收拾著房間裏那些被童磨弄得亂糟糟的經書,惠子一邊詢問道。


    而在她身後,聽到她終於開口的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再次想起了童磨之前對他們的那番叮囑。


    沒有任何猶豫,隻見這兄妹二人一齊上前,以相當標準的姿勢在惠子身後朝她突然跪下,將額頭磕到地上,齊聲喊道:


    “見過惠子小姐。”


    空氣突然安靜,完全沒想到這倆兄妹會給她突然來這一下,惠子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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