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五歲那年,黎桑音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黎蘇蘇。


    早在她有意識起,她就總能從高塔的窗戶裏麵,看到在整個王宮自由奔跑的黎蘇蘇;看到黎蘇蘇與母親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開心地玩耍。


    在她羨慕之餘,侍女長歌告訴她,那個男人,便是她的父親。


    而母親為了她,做了一件自認為十分對不起父親的事情,隻有等到父親原諒了母親,她就能夠離開高塔,加入他們,重新成為一家人。


    年幼的她雖然早慧,但卻並不明白為什麽母親做了對不起父親的事情,要以犧牲自己的自由為代價來博取原諒。


    她隻是充滿期待地等啊等啊。


    終於,在五歲那年,她被接出了高塔,然後在母親期待的目光中,怯生生地對那個男人喊道:“父親。”


    而‘父親’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吐出兩個字:


    “孽畜。”


    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明明是如此冰冷的態度,卻讓母親如釋重負般地喜上眉梢。


    之後,母親就帶著她,來到了黎蘇蘇的麵前。


    “這不是什麽新來的侍女,這是你的妹妹哦。是和你一個母親的……親妹妹”


    盡管心中充斥著不安與惶恐。


    但黎桑音,一點都不想再迴到那個高塔之中了。


    所以,在母親鼓勵的眼神下,她還是走到了黎蘇蘇的麵前。


    但結局,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


    “以後你就是我黎蘇蘇的妹妹了!”


    “從今以後,沒人再敢欺負你了!”


    黎蘇蘇霸氣的發言,在黎桑音心中,留下的深切的印記。


    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流入了她的心中。


    這一刻,她才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有了真正的‘家人’,也就是自己的姐姐。


    兩姐妹的關係日益深紅,但隨著她們一天天長大。


    她們的差距也愈發的明顯。


    無論什麽修煉的功法、法訣,她幾乎都是一學即會,而姐姐總是要琢磨很長很長的時間。


    一開始她還以能追上姐姐的步伐而感到高興。


    但一晃十年過去,當她迴過頭來的時候,甚至已經看不到姐姐的影子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


    王宮裏的人便更在乎她的意見,她的看法。


    無論是母親還是師父,都會向她投入更多的目光。


    明明她能感覺到,姐姐已經足夠努力了。


    但是,天賦就是如此殘忍而可悲之物。


    慶幸的是,盡管如此,姐妹倆的關係似乎還是一如既往的親密,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直到……


    王宮裏的人,開始討論起王位的繼承人來。


    “大公主那個樣子,未來的海族之王,一定便是二公主殿下了吧。”


    “那還用說嗎?二公主殿下可是絕世天驕,聽說已經開始衝擊通玄境後期,大公主……似乎已經停留在鍛體境很多年了吧。”


    “大海之上,自然是強者為尊,無論如何我都支持二公主!”


    ……


    不但如此,就連海族與其他族交往的宴會,母親也往往帶著她出席,然後與其他族的天驕們相互交流、比試。


    而姐姐……甚至連參加宴會的通知,都不曾送達過。


    其實黎桑音並不想當什麽海族之王。


    她覺得這個海族之王姐姐來繼承就不錯,隻要她足夠的強,隻要她一直站在姐姐的身後幫助姐姐,那麽一樣可以將海族治理得井井有條。


    她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母親。


    母親驚詫之餘,認真地對她說道:“既然如此,桑音,你就繼續變強吧,直到強大到整個海族都隻能聽見你的聲音,那麽你讓誰坐海族之王,誰就是海族之王。”


    於是,從那天起,黎桑音修煉更加努力了。


    就連姐姐偶爾來找她去玩,她也以專注於修煉而頻頻拒絕。


    然後……


    忽然有一天,她的房間,失竊了。


    她的衣服被刀切割得亂七八糟,平日裏的生活用品也被摔得七零八落。


    就連一些僅僅隻有紀念意義的小玩具,也被狠狠地砸成了碎片。


    說來也奇怪,竟然有人敢來海族的王宮中行竊,還將二公主的房間搞得一塌糊塗。


    黎桑音有些難過地收拾著房間,因為房間裏有很多她和姐姐的記憶。


    這個時候的她,沒有注意到母親悲傷的眼神,以及一旁姐姐平靜的表情。


    然後——


    她與姐姐一起種的小樹,在某一天被火燒成了灰燼。


    她與姐姐一起養大的靈獸,被發現溺死在了王宮的水池中。


    ……


    她憤怒地指責著侍女的失職,卻也看見侍女們惶恐的表情。


    黎桑音隱隱感覺到了,什麽東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


    她並不是傻子,侍女們的欲言又止以及母親無奈的表情讓她早就在心中得出了答案,隻是她本人並不想相信這個答案而已。


    直到有一天,姐姐約她在海崖邊見麵。


    她想,是時候和姐姐好好談談了。


    她打算告訴姐姐,自己實際上對繼承人的位置沒有絲毫念想,隻要姐姐願意, 她可以一直輔佐姐姐成為新的海族之王。


    夕陽下。


    姐妹二人終於揭開了不知何時戴在臉上的麵具,露出了最為真實的一麵。


    這也是二十多年來,兩姐妹第一次吵架。


    “姐姐,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這麽做?因為這麽做我很舒服啊,很開心,就和小時候一樣!


    和妹妹你比起來,反正我隻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人啊,家裏所有的人,都在討論你以後繼承王位的事情,而我的話,大概隻能淪為以後用來聯姻的工具吧。


    所以,就不能讓我現在隨心所欲一點嗎?啊?妹妹?”


    第一次見到姐姐癲狂的一麵,黎桑音驚呆了。


    “你在開什麽玩笑,母親……和父親,從來在乎的人就是你啊……反而是我對他們而言,才更像一個外人,更像一個僅僅是用來繼承王位的工具。”


    這是她的心底話。


    這麽多年以來,母親在乎的,從來隻是她的修煉境界,卻經常和姐姐討論各種有趣的事情。


    “哈哈哈,你才是在開玩笑吧,我以前偷藏侍女的衣服,淹死母親送的幼獸,他們還會罵我,甚至想要打我,現在的話,居然連嗬斥我都懶得嗬斥了,你知道嗎?當母親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那種憐憫的眼神,啊啊……實在是太惡心了,我一點都不想迴想起來啊——


    就算是這樣,你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他們更加在乎的是我嗎?”


    “簡直笑死人了!”黎蘇蘇眼神幽幽地說道:“你知道嗎?我們一起養大的那隻靈獸,我將它按在水裏的時候,他拚命地掙紮著,即便是這樣,它也不肯用爪子抓我,傷害我,哈哈哈,正是太好笑了……我正在要它的命啊。


    然後,它就一點點、一點點停止了掙紮……”


    “黎蘇蘇!你瘋了嗎!?我對所謂的海族之王一點興趣都沒有,你要的話就送給你。”


    “哈哈哈,有恃無恐的人當然可以這麽說!


    都是你……都是你的出現,偷走了母親對我的愛……偷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你這個小偷!小偷!”


    黎蘇蘇猛然向海崖邊衝去。


    “姐姐,你要幹什麽!?”黎桑音急了,連忙衝上去抱住了黎蘇蘇。


    然後,她的腹部一痛,隨即體力和真元開始從傷口的位置飛速流失。


    但她還是一把抓住黎蘇蘇,拚盡全力和她調轉了位置。


    “你看你,和那隻靈獸一樣,明明我在要你的命,你卻還是想要保護我……”黎蘇蘇流著眼淚,露出瘋狂的表情,然後……用力一推。


    “哈哈哈……這樣就好了……”


    黎桑音從海崖上摔落。


    半空中的時候,正好對上姐姐的雙眼。


    那是恐懼的眼神,那是理智忽然變得清醒的眼神,那是不知所措的眼神,那是茫然的眼神,那是後悔內疚的眼神。


    但在那些眼神之後,卻藏著最後一絲深深的疲憊與解脫。


    這一絲解脫是如此的穿透肺腑,如此的徹骨冰涼。


    啊……原來姐姐已經這麽累了啊?


    那母親就拜托你了……


    姐姐……


    黎桑音徹底失去了掙紮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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