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最裏麵坐著一個人,那人倚靠著石壁盤膝而坐,眼睛輕闔著似是在閉目淺眠。他身上盡是傷痕,新傷舊傷交疊,連衣服都因著血跡地沾染而失了原本的顏色。


    那是一張槿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一年多前,那人在城東的茶樓叮囑她的畫麵還猶在眼前。


    裏麵的人似有所覺地睜開了眼睛,抬眸的那一瞬間,他們對上了視線。


    原本如困獸般冰冷的眼神刹那間就不見了,槿樺看見他那雙與她極為相似的眼眸中充滿了驚愕。


    「槿樺……?」那人因著失血而蒼白幹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不大卻異常的清晰。


    張鵬滿意地將槿樺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看戲似的拍了拍手,笑道:「好一出兄弟情深。」


    張鵬出發去西極前曾奉命搜查過槿榆的住處,其中一個箱子裏倒是放著好幾封與西極往來的書信,無一例外,全是他這個弟弟在西極給他寫的家書。信攢了不少,似乎隔一段時間兩人就要書信一次,可見這兩人感情深厚。


    剛剛若不是劉大人給他提了個醒,他差點忘了那個槿榆也被關在這座牢裏,如此便利的條件他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了,上麵沒讓他動槿樺,但是不代表他不可以動槿榆這個馬上就要定了罪的犯人。


    他就不信槿榆這個「好弟弟」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受苦。


    張鵬得意地命獄卒將槿樺拉開,抬手重新插上了牢房門上的小窗口,他笑了笑,「怎麽樣槿公子?重新考慮考慮?」


    窗口合上的那一瞬間,槿樺聽見了裏麵鐐銬掙動的聲響。槿榆渾身是傷。


    她知道自己沒得選。


    槿樺輕輕闔了下眼,壓下心底翻湧的氣血,再抬眸時眼神中已儼然平靜得如一汪靜譚。


    她緩緩開口道:「你想要我寫什麽,我可以寫給你,但你得先將他放開。」她說著朝槿榆牢房的方向偏了偏。


    張鵬麵帶譏嘲地望著她,悠悠開口道:「這凡事啊就怕反過來,我剛才說了,到了這裏可就得是你求著我寫這封信了。你還真敢替要求。」


    他眼神中閃過一抹陰狠,「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滋味不好受吧?識相的話就老老實實把信給我寫了,不然……」


    他故意將話說到一半,眼神瞟向牢房那邊,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可他等了半天卻沒能從槿樺眼睛裏看見他所期待的慌亂。


    槿樺淡淡道:「你要是再動他一下,今天這信我就不寫了。」她抬眸望向張鵬,眼眸中的深寒如同隆冬季節冰冷的雪夜,明明語氣是平緩的,卻讓張鵬忍不住怔住了片刻。


    槿樺一句一頓道:「槿榆現在是朝廷要犯,你傷不了他的性命。我無故失蹤多日定會引起其他人的疑心。你說,耗不起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你?」


    她頓了頓,唇角輕勾,「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今日你若拿不到書信,你家主子會不會怪你辦事不利,降罪於你?真好奇他會是一副什麽樣的表情。」


    槿樺的話顯然刺中了張鵬的痛處。自家主子是個什麽脾氣他一清二楚,今日這封信他必須拿在手裏。


    張鵬惡狠狠地瞪著槿樺,用力朝獄卒揮了下手指了指牢房的大門,「去,給他鬆開。」


    幾個獄卒都知曉這位的身份不敢有異議,迴去取了鑰匙打開門就往裏麵走。


    「槿樺!」開門的那一瞬間牢房裏傳來了槿榆的聲音,那聲音很快就隨著大門地關閉而隔絕在牆壁之後了。槿樺綁在身後的手指緊緊地攥著,指甲幾乎陷進肉裏。


    她遠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淡定,但她必須如此。


    槿樺在賭,賭自己能不能壓中張鵬的軟肋。她哥哥身上如今新傷舊傷交疊,饒是隻望了那一眼,便已是觸目驚心。沉重的鐐銬禁錮著他的身體。這封信她是不得不寫,但是她也絕不會讓張鵬就這樣輕易地達到目的。


    原本單方麵的脅迫變成了一場交換。


    槿樺顯然壓中了。


    張鵬甚是惱怒,惡狠狠地咬著牙根,他從劉大人手中拿過一早準備好的毛筆扔在地上,「寫!」


    槿樺動了動胳膊,示意他自己還被綁著。


    張鵬惱羞成怒卻無法發作,拿了腰間的匕首一把將捆著槿樺雙手的繩子挑開,他咬牙切齒地又說了一遍:「寫!」


    槿樺也不惱,彎腰將筆拾了起來,其餘的紙墨都擺在不遠處的一張小桌上。張鵬料定她無法從這麽多雙眼睛下脫身有著她自己走過去。


    槿樺拿起毛筆輕輕沾了沾墨汁,提筆地那一刻,張鵬再次開口道:「就用你平時寫信的筆跡,別想耍什麽花樣。」


    槿樺動作停頓了一下,指尖微微攥了攥手中的毛筆。眾目睽睽之下,那麽多人盯著她寫這封信,她知道,這封信最終一定會被交到楚華樆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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