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夕猝然驚醒,盛夏天驚出一身冷汗。


    她轉頭一看時間,早上七點,窗外下起了小雨,離下午拍攝還有好幾個小時。


    身上黏膩得難受,她起身衝了個澡,熱水從她頭頂澆下,滑過她的眉心、鎖骨,順著小腿淌落,帶著她身上的疲憊、心中的動搖,一並從地漏流走。


    十分鍾後,她站在鏡子前吹著頭發。


    鏡中人眉梢眼角氤氳著一些水汽,潮濕柔軟和冰冷疏離在她眸中交鋒,隨著水汽蒸騰,後者逐漸占領上風,直至大獲全勝。


    昨夜大家鬧得很晚,估計不到中午他們不會起床。


    白承夕正打算隨便吃點東西練木人樁,就看到莊鳴剛好踏出廚房。


    這人正端著一杯咖啡,大概是昨天睡得早,目光一片清亮,連眉宇間慣有的不耐煩都少了幾分,他勾唇一笑:“這麽早啊大小姐?”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小姐起這麽早。


    莊鳴隻要不拍戲,作息就十分養生,早睡早起,煙酒不沾。


    幾個月前,兩人第一次約會,莊鳴早上十點聯係白承夕,結果怎麽都聯係不上,嚇得莊鳴直接找上小別墅,哪知這大小姐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莊鳴不是很懂這種神鬼莫測的作息,幾次三番叮囑她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不僅如此,他還發現這別墅比起垃圾場也不遑多讓。


    襪子東一隻西一隻。


    水池裏都是沒洗的餐具,桌上是拆了沒吃完的零食袋。


    洗衣機裏的髒衣服不知道堆了多久。


    一大堆奢牌配貨被她隨意亂放,弄得髒兮兮的,還不如橋洞底下流浪漢的行頭幹淨。


    馬屎皮麵光,莊鳴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幾個字。


    他看得渾身發癢,深吸一口氣,強忍著不適問:“你不請個阿姨嗎?”


    彼時他的小夕還是個慫包蛋,對外唯唯諾諾,她一頭紮進枕頭裏,語氣困頓,顯然打算繼續睡。


    “社恐,不想和外人接觸,我讓他們一周隻來一次,他們來打掃,我就迴爺爺家。”


    莊鳴把她拎起來,氣不打一處來:“人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會生病,你有沒有常識?”


    白承夕一癟嘴:“那怎麽辦,我就是不喜歡外人啊,一周一次已經是極限了,社交過多我會過敏。”


    莊鳴臉色一黑,眉頭蹙起,仿佛就要爆發。


    半晌,他泄了氣,挽起袖子開始收拾,兇巴巴地對她說:“一邊去,別礙事。”


    結果這一天,約會直接泡湯,莊鳴臭著臉當了一天鍾點工。


    思緒迴到現在,眼前的白承夕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竟然能在早上七點的廚房看到她。


    衣服也整理得妥妥帖帖,是一身純黑的運動套裝,馬尾高高豎起,整個人如一把利劍,高挑鋒利。


    那個社恐又懶惰的大小姐好像隻是一場泡影,如夢如幻,不見蹤跡。


    白承夕衝他點點頭:“早。”


    隨即,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摸出兩片吐司,又掏出一罐花生醬。


    莊鳴見狀,劈手奪下這瓶花生醬,嗤笑一聲:“不會吧大小姐,你忘了自己花生過敏?你不怕又起一身疹子?”


    白承夕不動聲色地將花生醬收起,語氣平淡:“差點忘了。”


    好險,差點露餡!


    沒了醬料,她把麵包撕碎泡白水吃,十分潦草。


    莊鳴雙唇繃緊成一條直線,不耐煩地將她擠開:“一邊去,我還以為你變化多大呢?結果還是生活不能自理。”


    說罷,莊鳴重新拿出幾片吐司,迅速切邊,均分成四小份。


    又給每兩片吐司之間抹好沙拉醬,調了一個雞蛋牛奶糊,將吐司沾糊後放入平底鍋煎至兩麵金黃。


    他將做好的西多士端到餐桌,幹巴巴地說:“你吃吧,我迴房了。”


    白承夕端過盤子,一口一個,香甜的味道在唇齒間炸開,她滿臉幸福:“好的謝謝,退下吧!”


    莊鳴悄悄觀察她一眼,嘴角微微提起,語氣故作不爽:“有什麽好謝的,以前又不是沒做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聞言,莊鳴身形一滯,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有些惱火地說:“我說過了,我在準備公開,你要給我時間,你別逼我!”


    “我逼你?”白承夕被這話逗笑了,停下進食,目光掃過他手中的咖啡杯:“看來咖啡效果不怎麽樣,喝了也沒清醒,把我們分手的事忘得幹幹淨淨。”


    莊鳴抿抿唇,強行按下火氣:“你是不是還在生氣,你怎麽一生氣就鬧分手?”


    白承夕沒有迴答他,而是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記得你有腳氣。”


    “……?”


    “別喝咖啡了,把襪子脫下來聞聞,說不定一下子就能清醒。”


    “我清醒得很!”莊鳴那雙眸子濃稠如墨,悲憤不已。


    咖啡杯被他往往桌上狠狠一放,液體灑得滿桌子都是。


    他咬牙切齒道:“我不同意分!你想都別想!”


    “你早就同意了,你這記憶力,下地府連孟婆湯都省了。”


    說著,白承夕翻出當初的聊天記錄,麵無表情地遞到他眼前——


    -我們分手吧。


    -好。


    莊鳴眸光微動,隻覺那個“好”格外刺目。


    他當時不是真的想分手,隻是覺得白承夕總拿地下情跟他鬧矛盾,實在糟心得很,就想小小報複對方一下,過幾天對方肯定會按耐不住找他和好。


    他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白承夕追了他兩年,他才同意和對方在一起,她怎麽可能說不愛就不愛。


    隻是不知道這女人在耍什麽把戲,不僅非要和他鬧分手,還不知道從哪勾引來幾個野男人膈應他。


    莊鳴眼角微微泛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話如冰渣子一樣往外蹦:“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真的和我分手,別指望我會再迴頭!”


    言畢,他不等白承夕迴話,逃命似地摔門而去。


    “恭喜,酸澀分漲3分,來源莊鳴。好奇怪,怎麽漲那麽多?”


    白承夕表情如吞了蒼蠅:“你說,他食不食油餅?”


    牛馬充耳不聞,沉浸在快樂之中:“這幾天賺好多分啊,真開心!”


    “你可真是清湯大老爺。”


    -


    小雨淅淅瀝瀝,莊鳴步履如風,幾乎走出了競走的速度。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遠,雨水將他渾身淋濕,長發絲絲縷縷貼在麵頰,他一邊走一邊用力擦著眼睛。


    迎麵騎來一輛垃圾車,車上正咿咿呀呀播放著一段京劇。


    “小夥子,大清早的你怎麽在哭啊?”


    莊鳴抬頭一看,騎車的老大爺穿戴著雨衣,腳點地刹車,正滿臉擔憂地看著他。


    “我沒哭。”莊鳴抹了一把紅通通的眼睛,雙手插兜。


    好一個雨中漫步的酷guy。


    “……”老大爺沉默片刻,目光從他的紅眼睛移到紅鼻頭。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我給你放首聽著歡快的歌吧,聽了保你笑容滿麵。”


    他調了調老舊收音機,京劇頓時變了調。


    收音機裏傳來一首節奏很強的歌曲,高亢的女聲穿透雨幕,雨滴似乎都在為之震顫——


    痛就大聲哭出來,哭完就能繼續再追愛!


    老大爺:“這首還不錯吧?”


    鼻子很堵,莊鳴隻能張嘴唿吸。


    隨著歌曲進行,他用力提了提下墜的嘴角,幾經失敗後,總算將之勉強揚至兩頰。


    冷雨在臉上胡亂拍打,他雙肩開始劇烈抖動。


    老大爺咧嘴一笑,門牙缺失,大嘴漏風。


    “哈哈,可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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