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的視線應該轉移到林鐵生和王惠英身上。


    他壓根考慮不到近兩三個月來,窩子竟發生了那麽多事情,而他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肆意得逞林場的利益,卻無能為力;是時候該站出來了。


    林場利益的爭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兩窩子的人感情變成了愈加深厚的鴻溝。別的不說,就說林金發開路的鉤機把老劉的祖墳給鏟了半邊角吧。林鐵生知道這個消息的同時,他是又氣又怕。


    他氣林金發越來越不像話,如果當初不是他執意要和小徐坐同一條船,那麽老頭子就不會被活活氣死,老劉的祖墳也完好無損。與此同時,林金發和黃大利還是兄弟,兩窩子的人感情像最初一般美好,甚至會比以前更加深刻和感動。


    他怕是因為祖墳刨了,那麽陰曹地府的鬼魂一定不得安寧,有朝一日人們將會受到厲鬼的詛咒和天神的譴責。移動風水,錢就賺不迴來,出出入入也會連連受阻。最有可能的是旱窩會像很久以前一樣發生百年一遇的旱災,而水窩會發生無法阻擋的澇災。


    老劉的祖墳事一天得不到解決,林鐵生都會眉頭緊鎖,冥思苦想。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王惠英。


    在林鐵生迴家幫忙喪事期間,王惠英受苦了。


    什麽事情都沒個準。林老頭子的死突然而至,恰好這天不是周末,那麽就意味著王惠英要幫林健一照顧孩子,林鐵生也走不開。誰會幫林鐵生看守大門二十四小時呢?隻有一個人,就是王惠英。


    林健一兩口子忙著上課,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孩子。眼下什麽都顧不上了,王惠英幹脆抱著小珞妹走了半個鍾頭的路——從林健一的教師宿舍走到縣教育局宿舍。這是最後的辦法。


    這個辦法可以說是上上之策,一來王惠英可以頂替林鐵生的工作,二來可以照顧小孩。然而因為張海芬,事情弄得愈加複雜和難堪。


    張海芬說:“小珞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間宿舍房,小珞妹要是出去了,受到啥細菌感染了咋辦?”


    王惠英對兒媳婦說:“咋會呢?穿多幾件衣服不讓小孩凍著就得哩。”


    “現在外麵流行性感冒忒嚴重,有誰能確保孩子不會感冒發燒?”


    林健一對老婆說:“有你這樣說話的嗎?我們的孩子不是好好的嗎?”


    我們理解張海芬也是因為愛女心切,所以很在乎女兒的身體健康。在張海芬的眼中,小珞妹就是她生命的希望和一切。


    “以前我帶健一他們幾兄妹的時候,把它們放在臉盆裏,出山幹活。那時候哪顧得上那麽多孩子。”王惠英提起往事,想讓兒媳婦放一百二十個心。她接著說,“每次迴來臉盆上都是屎跟尿,也不知道當時他們有沒有抓起來往嘴裏吃……我把他們洗刷幹淨,後來還不是健康成長,啥疾病都沒有。”


    “以前是生活條件艱辛,所以無暇顧及那麽多孩子,但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我們應該讓下一輩的孩子吃好的、穿好的、睡好的,盡可能不讓孩子受苦挨餓,重返我們的成長曆程,而不能一直保持著文革時期和改革開放初期的思想啊!現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


    王惠英不再說什麽,張海芬說得挺有道理,她隻好忍氣吞聲。


    “你少說一兩句。”林健一對張海芬說。


    張海芬反過來對林健一說:“你不要說了,你要是可以領上兩三千的工資,爸就不會在縣教育局宿舍做門衛,也不會遇到今天這種事。”


    林健一吃了冷氣彈,他很想出口頂撞張海芬,理智地想想目前不是和張海芬頂撞的時候。現在最關鍵的是盡快讓王惠英到林鐵生工作單位接手,可是又因為林健一上午要上四節課,抽不開身子送媽媽走一趟。他說:“要不,我和彭老師調一下課。”


    王惠英說:“我走路過去也用不了多久,你安心上課。”


    當王惠英去到林鐵生工作單位的時候,林鐵生還埋怨她姍姍來遲和責備她帶著小珞妹過來。他說:“你咋那麽晚才過來,我昨晚都跟你說了,今天一定要早點來,我要趕著迴去做孝子。”


    王惠英說:“健一兩公婆要上課抽不開身子,我隻好走路帶小珞妹過來了。”


    “健一他不會開車送你麽?”


    “都說他要上課走不開了。”


    林鐵生現在倒是覺得這個大兒子還是很不懂人情世故。雖然說現在兒子已經三十來歲,事業和家室都有了,可就是很不理解林健一的做法。說深一點,健一好像不懂得孝敬父母一般。健一明明知道,媽媽從他的宿舍走到縣教育局宿舍要耗上半個鍾以上的時間,並且身上又抱著一個小孩子,送媽媽來迴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唉!現在林鐵生沒有功夫想這些東西,他騎著“嘉陵”摩托車向山裏奔去。


    林鐵生一走,王惠英先是把林鐵生的衣服洗了。男人懶於下手幹簡單的事情,什麽東西都要等到別人來幫他。洗過衣服,她煮了一碗麵粉糕給小珞妹吃。


    小珞妹時不時歡喜地吃著碗中的美食,時不時又撒一下嬌,送到嘴裏的麵粉糕給吐了出來。王惠英又氣又恨,什麽事情都做得不順心。


    小珞妹拉尿了,把褲子都尿濕了,王惠英又緊接著換尿片……一整個上午,她忙個不停。


    還好十二點的時候,鄒阿姨來陪陪王惠英說說話。


    鄒阿姨在學校裏做後勤工作,別看她在學校裏麵工作有多了不起,她認得的字還沒有王惠英多。有時候說話跟農村的大嬸是一模一樣的。“王姨,你愛人呢?”阿鄒問她。


    “迴家去了,家裏有人‘過老’(去世)。”


    “你愛人去幫忙喔?”


    “是哩。”


    “你找他有事哩?”


    “我兒子從深圳給我寄迴來一個手機,可是我不會看時間,所以想叫鐵生幫我調一下時間。”


    “我瞅瞅。”王惠英見過這種手機,還是以前林健杭教她的,現在好像可以派上用場了。王惠英想:其實阿鄒也不過如此,在學校裏麵工作又咋樣?那都是靠逢年過節的禮數才進去的。要是我也有關係,說不定我早當上了婦女主任了呢。王惠英問她:“你知道你老公的電話號碼嗎?”


    “我手機上存了,但是我不知道怎麽找。手機這先進的科技我是趕不上了。”


    “我能記住我家裏每一個人的電話號碼。”王惠英自豪地說。


    小珞妹好像聽到了奶奶的講話,嗬嗬地笑了起來。


    “這不是你大兒子的女兒嗎?長的真是可愛啊!”阿鄒過去挑逗小不點。


    小珞妹反抗生人的靠近,哇哇地哭了起來……


    “我聽我老公說,市民政局現在有扶貧資金要撥給貧困家庭,你聽說了麽?”阿鄒轉過話題問王惠英。


    “喔?有這事?”


    阿鄒接著說:“我也是一知半解,據說市民政局會給貧困縣的每一貧困戶撥五千塊錢,說是裝修危房用。”


    如果政府投資五千元來裝修房子,那實在是太好了,王惠英說:“我家就是貧困戶。”


    “你要跟民政局申請啊!”


    “我等我愛人迴來再說……你吃飯沒?”


    “我吃過了,在學校飯堂吃,那裏的夥食實在是不好吃哩!”


    “飯堂的飯菜都是這樣,我以前聽我小兒子說過學校飯堂的夥食很難吃,他說學習壓力那麽大,夥食又不好。”王惠英眼前浮現骨瘦如柴的林健杭。


    “你小兒子?他現在讀啥了?”


    “讀大學,就是上次迴來那個。”王惠英為林健杭上大學而感到驕傲。


    “你和你愛人真是有本事,偉大。”阿鄒豎起大拇指,“我要是有三個孩子上學讀書就叫辛苦了,你們把五個孩子都供上大學了,你們以後光享福得了。”


    “都是跟別人借錢,欠了很多債。”


    “驚嘛?到時候五個孩子出來工作了,一人帶個三五千迴家,馬上把債還了,你還愁啥?”


    “這種事難說,現在也不敢想以後的事情。誰知道以後會發生啥事情?”王惠英感慨地說,“就像我愛人家的老頭子,看他的氣色應該還能多活幾年,可你看,說死就死,嘛人能料到?”


    阿鄒下午還要上班,十二點半以後走了。王惠英喂飽小珞妹後合眼睡了會兒,中午的時候,小區宿舍靜悄悄,這時候隻要把大門關上留個小門讓行人進出就成。林鐵生大多數是這樣養精蓄銳,現在王惠英也投機取巧。


    下午四點半以後,所有的工作單位都下班了。自然林健一和張海芬也下班了,林健一帶著老婆來到縣教育局宿舍,他們火急火燎地趕來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心肝寶貝。


    小珞妹知道爸爸媽媽來了,笑得合不攏嘴,水汪汪的眼睛撲閃撲閃。


    可是小珞妹的臉上莫名的有一道紅斑,張海芬見了心疼:“哎呦,我的親親寶貝嘞,咋臉上有一道紅斑了?媽媽親你啊!親了就沒有紅斑了。”


    王惠英說:“中午睡覺起來之後就有這塊紅斑了。”


    “可能是睡覺時壓到的吧!”林健一猜測說。


    “走,我們迴去擦擦藥水,寶貝。”


    “這就走啊?”林健一問。剛剛坐下來林健一想衝杯深山老茶喝喝,位子都還沒有坐暖,張海芬的屁股像長刺一般離開了。


    王惠英說:“你爸今晚在家裏過夜,先不出來了。”


    林健一聽到了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張海芬已經抱著孩子離開了保衛室。


    “你今晚睡在這裏是嗎?”林健一問。


    “是哩,明天早上你有課嗎?”


    “明天早上我有課,但海芬她沒課,下午我再把小珞妹帶過來。”林健一對她說。


    門外的張海芬對林建議喊:“林健一,你要不要迴去?你女兒的紅斑越來越大了。”


    王惠英隱隱約約地聽到張海芬說:“都說不要帶你出來了,你臉上的紅斑都是你奶奶害得。”害?一個慈祥的奶奶怎麽會害自己的孫女呢?真是不明白張海芬對王惠英的偏見為什麽那麽大?


    王惠英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她不在乎張海芬的口舌之詞。一家人要和和睦睦相處,家和萬事興才是真。


    突然遠遠地傳來四、五個女孩子的聲音。有個聲音好熟悉,王惠英上前看,原來是馮素晴。


    馮素晴也看見了王惠英,所以上前來問好:“嬸嬸,你好。”


    “呦,素晴啊,都長大了認不出來了。”王惠英仔細打量身材苗條的馮素晴,有點激動說。


    “我跟同學出來逛街呢,健杭哥有迴來嗎?”馮素晴讓同學們等她。


    “他前一陣子迴來了,他本來想找你的,我說你學習要緊,不能老是想著玩。”王惠英說,“素晴,你爸媽身體好嗎?”


    “我爸還好,我媽身體一直都那樣。嬸嬸,不說了,我同學她們在等我呢!”


    “好,孩子,天涼了要多穿衣服啊!有什麽事跟我說,有空常來玩。”


    王惠英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馮素晴邁著步子離開,心裏想著這個馮素晴跟林健杭長得倒是有幾分神似。王惠英扭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不讓自己往下想。


    晚上十一點以後,王惠英關上大門。但是還是有人在午夜時分歸家,隔壁是桑拿房,吵吵鬧鬧,一直到淩晨三、四點,偶爾還會發出麻將碰撞的聲音。本來是一覺睡到天亮的王惠英“享受”了好幾次睡眠,但每一次睡眠都是痛苦的。一晚下來,眼睛苦澀難睜,整個頭腦昏昏脹脹。


    黑夜夾雜著刺骨逼人的寒風吹到破曉時分。


    這時候,有些晨運的老人已經起床了,王惠英應該是起得最早的一個人,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睡覺。一大清早,她開始清掃小區裏的落葉和垃圾,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校園的晨歌蔓延到這裏。伴隨歌聲的響起,賣早餐的粗獷聲開始吆喝起來:“包子,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哩。”


    這個工作太辛苦了,王惠英才體驗了一個晚上,便無法言表。那林鐵生呢?他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半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要不是為了盡快還清債務,林鐵生也不會拚上老命幹這種活啊?


    當初林健一為了評上一級教師資格,有求於王強股長。恰好縣教育局宿舍的門衛讓王強股長煩惱,林健一為了還掉恩情,在許許多多因素的推動下,最後王強股長把林鐵生引進縣教育局宿舍的大門。明明知道這份工作艱苦的程度,林健一還是讓父親堅持做下去。入山不怕傷人虎,最怕人情兩麵刀。


    看到林鐵生一天比一天衰老,絡腮上冒出了一撮白色的胡子,身軀比以前消瘦……哎!命苦啊!


    第二天王惠英告訴林鐵生說,村子裏的貧苦戶有五千塊錢裝修房子的費用,叫他問一下村主任老鐵。老鐵說確實有這迴事。林鐵生給王惠英描述了一遍老頭子的喪禮,說氣派和場麵真是壯觀,哪些遠房親戚來了,哪個大老板也去了。


    但是壞消息也是讓人揪心並且膽顫心寒,老劉的祖墳被刨一事,如今是最棘手的問題。小徐老板插足林場事情,林場的事一團糟需要解決;家裏又住了一些人;香蕉樹麵臨霜凍的襲擊。這都要林鐵生出麵解決。


    林鐵生本意有想把這份工作辭了,王惠英也是這個意思。辭工的事情是很簡單的,但是他答應王股長會做滿一年,另外林健一的事業也得到了王股長的很多幫助和支持,於情於理,林鐵生得兌現諾言,可是現在兩頭難辦。


    眼下旱窩真的是不能沒有林鐵生啊!辭工的事情是林鐵生必然要做出的選擇。


    人生在麵臨選擇的時候,是最困難的時期。


    生活艱難。林鐵生苦了大半輩子,到現在還無福消受。如今眼皮底下還有那麽多煩心的事情。他有時候問自己:活了大半輩子艱苦的日子,究竟是為了什麽?從出生到死亡,人生究竟在追求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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