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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劉禪睡的並不好,總做些稀奇古怪的夢。灰蒙蒙的霧裏,時而是她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時而是馬超水光瀲灩的眼裏滿滿的絕望,時而是趙雲麵容扭曲的唿喊,時而是個看不清臉孔的男人死去的慘狀……


    “活在大蜀的壓力果然很大啊。”


    抓了抓一頭亂發,劉禪喃喃自語。


    驅散了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她披上一件青灰色的薄衫,從竹床上跳下來,幾步過去,推開了門簾。外頭陽光明媚,清空萬裏,倒是個好天氣。下過雨,即便天晴也不至於悶熱。


    劉禪抬頭瞧了瞧太陽的方向,估摸著這時辰也不早了。四處探了探,卻沒見著趙雲的人影。


    他不在?劉禪搖頭,這一點都不科學啊。


    “子龍,子龍。”


    試探著喊了兩嗓子,還是沒見著人影。劉禪基本確定,趙雲失蹤了。


    不給送水,怎麽漱口洗臉啊?劉禪暗自琢磨,琢磨了一會兒,院外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片刻後,一個灰袍束發,神情淡漠的男人下了馬,進了院。來的卻不是趙雲,而是先前見過一麵的張飛之子——張苞。


    “小主公。”張苞下馬行了個禮。


    劉禪抬抬手,思量了片刻道:“張將軍不必多禮。”


    張苞聞言微怔,麵上已帶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小主公客氣了。苞得主公令,帶你去太學院,聽荀公授課。”


    “這麽早啊……”劉禪嘀咕,心中卻暗想,昨日才入的蜀,今早就要去開課。難不成劉備這麽著急要驗貨?


    “不早了,小主公,這都巳時了,太陽曬屁股了。”張苞打趣道。


    劉禪忙道:“張將軍誤會了,阿鬥說的不是天氣。”


    “那小主公是何意?”


    劉禪搖搖頭,道:“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的,張將軍還是先帶阿鬥去那什麽太學院罷。”


    張苞輕輕點頭,上前幾步正要扶她上馬。


    劉禪低頭一看,這形象亂七八糟的,肯定是去不得的,便道:“張將軍,能否勞煩你去院中的深井裏打一盆清水,阿鬥還未洗漱。”


    張苞應了聲好,不多時,便提著一桶水放在了她麵前。“小主公請用。”


    “多謝。”劉禪道過謝,往房中去拿了木盆出來,一番洗漱,隨意的抓了抓頭發,勉強弄到服帖,而後對張苞道:“張將軍麻煩你了,可以走了。”


    “不麻煩。”張苞淡淡笑道。


    劉禪懊惱道:“平日都是子龍做的,今天他不在,隻好麻煩張將軍了。”


    張苞渾然不覺這八歲小朋友在套他話,還耐心的解釋道:“舉手之勞。說到子龍,他今早向主公請了假,說是身體不適,有恙在身,要調養幾日。”


    “哦,原來如此。”劉禪頜首。


    昨日還生龍活虎,今天就病了?她可不信,思來想去,也隻當趙雲是在避著她。嘖嘖,這腹黑的小夥子,還真信她是個老太太了。


    “趙雲這二十幾年白活了,這都無法分辨。”


    劉禪低聲笑道。


    “小主公,你說子龍什麽?”


    “沒什麽,誇他呢,張將軍快帶阿鬥去太學院罷。晚了父王怕是要生氣了。”


    .


    太學院。


    劉禪隻聽過什麽書齋私塾的,頭一迴來這什麽太學院,心裏還有絲小激動。暗想,莫不是小主公的特殊待遇。


    快馬疾馳,遠遠的看過去,隻道這太學院建的高大巍峨,離的近了,才發現這棟院子十分精致華美。高高大大的石門,門上雕著美麗的小花,石門頂用草書寫著三個大字,太學院,看著十分氣派。石門下,是兩座雕刻細膩的石獅子,一雙圓眼活靈活現的。


    這些都得花不少錢吧,劉備也是舍得……劉禪看的心痛。別開眼,又往前,進了大門,撲鼻的花香湧上來,劉禪定睛一看,路旁種滿了一種淡紫色的花。嘖嘖,學堂,都搞得這麽氣派。她暗暗感歎。


    又聽“籲”了一聲,張苞道:“到了。”


    劉禪仰頭一看,感情方才那石門是個院門,麵前這金碧輝煌的殿門才是太學院的真正入口。


    張苞抱著她下了馬,領著她往殿內走。


    殿內的風格跟院子裏的氣勢磅礴完全不一樣,走的是股文藝清新的範兒,到處都是淡粉色的簾帳在飄。劉禪看的一樂:“沒想到劉皇叔還有顆少女心。”


    “什麽少女心?”張苞好奇道。


    劉禪掩嘴笑了笑:“沒什麽,張將軍聽岔了。”


    張苞聞言,便不再多問,扶著她往一旁的廊裏走,“主公,在上邊。”


    劉禪眯著眼睛望去,高高的台子上坐著的果然是劉備。不過,也不隻他,還有底下許許多多的人。


    七八排位子,全部坐滿了。


    劉禪心說,什麽鬼,難不成這麽多學生?可眯著眼睛一一看過去,那底下人的模樣不像啊?譬如那個滿臉白須的老頭,一看都有六七十了。再說後頭年輕點的,不管怎麽看都四十往上走。


    難道真的是學習不問年紀?她低頭琢磨,自然不曾注意到,那些人也發現了她。尤其是那個白胡子老頭,一看見她跟見了惡鬼一樣,嚇得翻白眼,跟旁邊的老大叔竊竊私語。霎時間,所有底下坐的人卻發現了她,個個神情怪異的死死盯著她。


    幾十道灼熱的目光粘在身上,劉禪抬眼一看,沒覺得窘迫,倒覺得這群人有病。壓低了聲音問道:“張將軍,我臉上有東西?”


    張苞抬眼掃了掃,搖頭:“小主公,沒有。”


    “沒東西,那怎麽一個個都盯著我?”


    沉默片刻,張苞緊抿的唇角疑似抽動了一下,“小主公,底下坐的全是您曾經的老師。”


    “什麽?這麽多?”劉禪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苞顯然司空見慣,神情都沒有太大波動,一臉淡定的道:“第一排那個是您的啟蒙老師蔣公,第二排的那個是後來教您儒學的老師鄧公,第三排的那個老師是教您……”


    “……停。”


    劉禪表示很無語。


    “阿鬥從前把他們氣走的?”


    “呃……”張苞沉默了。


    劉禪擺擺手道:“但說無妨。”


    張苞解釋道:“不是,是因為他們說小主公太愚鈍,教不下去,然後就走了。”


    說完,張苞又補充道,“不過依末將看來,小主公一點都不愚鈍啊。”


    劉禪:“……”


    不愚鈍,那就是真傻。


    又隨口問了兩句,便到了台前。


    顯然劉備已在台子等了她好一會,這一刻正在往嘴裏塞東西。一旁的還有靜坐如老僧入定的荀彧,以及麵色不善的斜眼法正,和搖著扇子一臉奸詐神色的諸葛亮。


    劉禪一一行過禮,劉備頗是欣慰的讓她入座了。她上前幾步,懶洋洋的坐在劉備身側。


    “父王,今日為何這麽多人?不是說荀公之事要保密嗎?”她壓低了聲音詢問道。


    劉備溫和笑道:“當然要保密,但眼下的都是自己人,無所謂的。”


    自己人……幾十個自己人。劉禪壓力有點大。


    她失神的瞬間,又聽劉備問道:


    “阿鬥,可還記得下方這些恩師?”


    劉禪含糊的點頭:“記得。”


    劉備讚許道:“要尊師重道明白嗎?”


    “明白明白。”


    “那阿鬥下去同他們一人行個禮。”


    劉禪傻了:“……啊?父王你說什麽?”


    劉備往嘴裏丟了塊點心:“唔……底下坐的都是曾教過你的恩師,今日當著荀公的麵,去給他們行個禮,表示表示你尊師重道的決心。”


    “……不用吧,父王?”劉禪顫巍巍的問,別過臉,偷偷給諸葛亮丟了個眼神——軍師助我!


    諸葛亮搖搖扇子,做了個嘴型:“老臣無能為力。”


    劉禪瞪他——那我怎麽辦?


    “怎麽辦?”諸葛亮笑的像隻老狐狸:“阿鬥快下去問候問候,你看諸位老師都等不及了,許久未見,想來見你很是激動。”


    劉禪:“……”


    “孔明說的對。”劉備點頭。


    對個屁!劉禪扶胸口,心痛啊。


    荀彧這時站起身。


    劉禪心底一動,難不成荀公要幫她躲過這一劫?


    誰知下一刻,荀彧一屁股坐在了劉備邊上,還抬手十分溫柔的擦去了劉備嘴邊的點心渣:“主公,沒吃幹淨。”


    劉備高興的道:“多謝文若。”


    荀彧嘴邊噙著淡笑:“玄德公不必客氣。”


    “諂媚小人!”法正斜著眼睛,低聲咒罵。


    荀彧眼睛一彎:“孝直可是吃味了,那文若也幫你擦拭一下。”


    “哼。”法正冷眼。


    軍師搖著扇子,一派淡定,嘴裏隱約飄著兩句話:有意思,有意思啊。


    劉禪:“……”


    說好的來幫我呢,怎麽變成了大庭廣眾之下爭風吃醋打情罵俏了?劇本不對啊。這大蜀,是真沒一個靠譜的人……


    整了整衣冠,她咳兩聲,裝模作樣的往台下走。


    瘦巴巴的身板,尖俏俏的臉蛋,再加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怎麽看都隻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可那台下的人,見了她,都陡然變的激動起來。


    “她……她要下來了……”


    有人結結巴巴的說。


    “下來幹甚?作孽啊……”


    有人痛心疾首。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有人尋求對策。


    正當他們神色不安,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之時。劉禪勉力勾了勾嘴唇,湊近他們笑道:“老師,早上好。”


    “……”


    宛如晴天霹靂,被她問候的第一排那個大胡子懵住了。傻愣愣的看著她走向第二個人。


    “老師,早上好。”


    “等等——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白胡子老頭迴過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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