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正是放野的好時候。


    蘇意折騰了許久,才讓作為主考官的張瑞潭鬆開,允許她跟著一起出門。


    “別亂跑。”


    對於別人的好意叮囑,蘇意表現得虛心受教,至於心裏到底怎麽想的,那就看她自己了。


    她倒是問了白瑪要不要一起出門,但白瑪更喜歡這樣類似隱居的生活,也對漢族人的聚居地不怎麽感興趣。隻是在臨行前一晚,特意叮囑張海星看著點蘇意,別一撒手她就沒影了。


    長沙城此時還是各為其主的亂象,但相對於其他幾個沿海有租界的城市來說,也算是比較安穩的,街道上還有不少商鋪開門做生意。


    在這樣一個內陸城市出現一輛洋人的車子,那是可以登上報紙的頭版大事。


    車子的主人是一位留洋迴來的貴族小姐,聽說母親是美麗國人,就連在華國鬧得最兇的小日子國,都不敢攔這位小姐的車,一路載歌載舞地目送這位寶貝金疙瘩四處跑。


    至於消息是怎麽來的?那肯定是在前麵的人拚死傳迴來的,沒見城防官都親自來接了嗎?這樣的身份排場還能有假?


    蘇意打死也沒想到,為了把她支開的同時又找人看住她,張瑞潭居然當著她的麵賄賂了當地城防官,直接給她按了個留洋歸國的大小姐身份,還特意叮囑說她這位大小姐“脾氣不好”,一定要多留些人伺候。


    雖然她本來也沒打算真的跟著張家人一起下墓,但是把她一個人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沒被當成人的四個張家瑞字輩不吭聲。他們就是沒有感情的保鏢,他們的心情不用別人在意,更不用大小姐在意,不把他們當人也沒事,他們自己會躲在角落裏哭小聲一點。


    現在的長沙城防官姓何,是一個視錢如命的中年胖大叔,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看著蘇意的目光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把嬌弱的鮫人大小姐安頓好後,張瑞潭這才出城去接需要進行放野的少年們,他得把人放到指定位置,然後除了基本工具什麽也不留,三年後再看誰能活著迴來。


    尤其是張海星,堪稱蘇意的逆鱗。


    “這裏是張家其中一個辦事處,你們可以找他們拿到一份詳細的周圍古墓位置的地圖。三年之內,取到你們能取到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帶迴到我麵前,通過考核的才能活著,張家不需要廢物。”


    怪不得家族的人都不愛接送人放野的主考官的活,一次性說這麽多話,張瑞潭感覺自己後麵一年都不想開口說話了。


    幾十個少年開始了行動,張瑞潭也在完成任務後又朝著長沙城趕去。


    被好吃好喝供起來的蘇意趁人不備偷偷跑了。


    這是她第三十三次偷跑,就是不知道這次張瑞顯他們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找到她。


    迄今為止,她的最長偷跑時間是半個時辰,換成她自己的計算時間是三十七分鍾,最短的一次她壓根沒能從張家人手裏跑出屋子就被逮到了。


    因為知道除了明麵上的這四個,暗地裏還有其他張家人跟著她,所以蘇意根本不怕。除非她想不開去軍械庫裏轉一圈,不然不會出事。


    雖然戰火還沒有燃到長沙,但逃命來的難民還是有很大一部分影響了長沙的治安。


    在避開好幾個無故摔倒的扒手後,蘇意不知不覺走到了河邊,然後在橋邊撿到了一個長相不錯的姑娘正在賣身葬母。


    熟悉的小白花,熟悉的惡霸,熟悉的英雄救美情節。


    蘇意使喚著追上來的張瑞顯把強搶民女的惡霸和兩個打手打了一頓,然後給了小白花一些錢讓她先把人葬了。


    “之後打算怎麽辦?”


    蘇意本來隻是順口一問,小白花的迴答卻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或者說對方給了她一個她怎麽也想不到的迴答。


    “等安葬了我爹,我打算把自己賣進樓子裏,好歹還有條活路,也能跟以前的姐妹做個伴。”


    蘇意想了想,最後什麽也沒說。


    她能說什麽呢?救了這一個,那她就會貪心地想要救更多人,到時候怎麽辦?張家可不會做個好心人。


    她知道這場戰爭會結束,但還有三四十年的苦要熬,有的人可能活了一輩子也等不到黎明到來的那一天。


    察覺到蘇意心情低落,張瑞顯皺了皺眉,讓跟著記號找過來的張瑞儀去哄哄。


    兩個人之間用眼神交流著。


    ——鮫人難過了會不會死?你快去哄哄!


    ——你怎麽不去!


    ——我不會啊!不然我幹嘛叫你去!


    ——那我也不會啊!咱們家又不教這個!


    ——哦,那她要是難過死了怎麽辦?


    ——殉葬唄!不然叫殉情,可能好聽一點。


    路邊有對老夫妻在賣糖油粑粑,蘇意買了兩份,讓張瑞顯先吃一份,看他吃下去沒什麽反應自己再吃。


    ——她為什麽要看著我吃一口再吃,是怕有毒嗎?


    ——可能是想看看燙不燙。


    被燙得嘴巴破皮的蘇意艱難地吃完了一塊糖油粑粑,剩下的塞給了張瑞儀。


    “你們也會做人皮麵具吧?”


    一對嘴巴燙出泡的難兄難弟點了點頭,不知道這隻脆弱的小鮫人又想幹嘛。


    一天後,三個佝僂著身軀的人在兩個張家人微微睜大眼睛的注視下,悄悄從後門離開了下榻的宅子。


    張瑞顯提前探清楚了路線,帶著後麵兩人一路左拐右拐,最後來到了難民聚居的窩棚區。


    說是窩棚都奢侈了。


    就是一片廢棄倒塌的建築,被難民清理出了牆柱、地基,然後就用手邊的東西搭起來的棚子,遮風保暖就不要想了,雨下大一點就能毀掉一大片棚子。


    這樣的難民區裏魚龍混雜,小偷扒手,惡霸流氓,幾乎遇到的每個人都會用警惕的眼神盯著他們。


    偶爾蘇意還會聞到熟悉的、潛藏在記憶裏的臭味,那是吃過兩腳羊的人才會散發出來的味道。


    很久沒有被惡意完全包圍過的蘇意伸手拉住了張瑞顯身上的破布衣服,走在後麵的張瑞儀也敏感地察覺到蘇意的緊張不安,上前兩步把人夾在了他和張瑞顯中間。


    雖然這樣走路會不太方便,但是給蘇意的安全感是滿的。


    大致在外圍繞了一圈,數出來的難民人數都快有長沙城的常駐人口數量多了。


    這樣的數量對比,如果不是何長官手裏握著不少的槍彈,難民怕是早就暴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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