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華如練,灑滿皇城的每一個角落,卻似乎無法驅散皇帝心中的陰霾。中秋宴會上,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皇帝雖舉杯頻頻,笑意盈盈,但那眉宇間隱藏的疲憊與憂慮,卻如同暗流湧動,難以遮掩。宴會終散,燈火闌珊處,皇帝並未返迴寢宮安歇,而是步履沉穩地邁向了禦書房,那盞徹夜不熄的燈火,映照出他孤獨而蒼老的身影。


    隨後藍袍侍衛輕聲步入,匯報了東宮的種種事宜,言辭間謹慎而克製。皇帝聽後,麵容依舊波瀾不驚,仿佛那一切不過是風中細雨,輕輕拂過心湖,未起漣漪。然而,謝六,作為始終如影隨形的護衛,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皇帝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黯淡,那是一種深藏的失落,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怒火。他心中豁然開朗,原來宴會上那股莫名的失望,竟源自太子——那個曾被寄予厚望的繼承人。


    太子究竟何為,竟讓一向沉穩的皇帝如此心寒?齊王宴後踏足東宮,又為何觸動了皇帝敏感的神經,引來龍顏大怒?謝六心中疑雲密布,但他不願深究,也不敢深究。在這深宮之中,他的使命唯一且明確——守護皇帝,聽從皇命,其餘種種,皆非他所能及,亦非他所當慮。


    於是,皇帝便在這禦書房中,伴著燭火,與奏章為伴,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直至卯時初刻,天邊泛起魚肚白,早朝的鍾聲悠揚響起,打破了夜的沉寂。身為帝王,其苦其累,非外人所能體會。每隔三日,卯時即起,朝會之上,群臣雲集,議政論事,皆需皇帝親裁。


    謝六首次以禦前侍衛之身立於朝會之中,站在龍椅前台階的右側,俯瞰著下方那群曾經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朝臣。


    此刻,他們或慷慨陳詞,或據理力爭,為了一己之見,或是國家大事,爭得麵紅耳赤,宛如市井之中的買賣交易,熱鬧非凡。這一幕,讓謝六心中五味雜陳,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高門貴族、豪門貴胄,在此刻,竟也顯得如此平凡而真實。他暗暗感歎,這皇宮之內,真是無奇不有,讓人既開眼界,又長見識。


    在眾臣將該吵的吵完,該定的事都定完後,“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太監最後確認一遍是否還有事情需要在朝會上商討。


    這時,齊王的眼眸輕輕一瞥,卻暗含著波濤洶湧的深意。他的目光仿佛是一道無形的旨意,穿越眾臣,落在了一位身著三品官服,來自燕州張家,已過而立之年的嫡子——張予君身上。張予君,這位在兵部素有威望的侍郎,其身影在朝臣中顯得格外挺拔,宛如鬆林中一株曆經風霜卻依舊堅韌的青鬆。


    他緩緩從朝臣列隊中走出,步伐沉穩。行至殿前,張予君深施一禮,那禮節之中既蘊含著對君上的敬畏,又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堅決。隨後,他抬起頭,聲音洪亮如鍾,響徹朝堂:“聖上,福王近日又向兵部索要了三千萬兩白銀的軍費。三十萬福州水師雄踞一方,已是我大懿水師之最,鋒芒畢露。近年來,陛下皇恩浩蕩,賜予兵甲之物皆為國之精粹,無出其右。”


    他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絲憂慮,繼續說道:“然,據可靠消息來報,福王上月借道鐵雲關,私下與韃靼交易,購得一萬匹良駒。此等行徑,若軍費再行批下,臣心中實有難以名狀之慮。臣不得已,需冒大不韙之言,恐福王此舉,意在擁兵自重,漸成尾大不掉之勢,危及社稷安危。”


    言罷,張予君再次作揖弓腰,那留著胡須的俊俏臉龐上,滿是凝重與肅穆。他的身姿雖顯柔弱,卻搞得好像他頂起了國家的未來似的,完全一副憂國憂民,將個人的安危置之度外的樣子。朝堂之上,一片寂靜,眾臣皆凝視著這位敢於直言的侍郎,神色各異。


    “你是說,我七弟要謀反?”皇帝的聲音冷冽如寒風,穿透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直直地刺向下方那大義凜然的張予君。在這一刻,整個世界都為之凝固。


    張予君隻覺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如山般壓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然而,他心中卻牢記著上朝前齊王的千叮萬囑,那是關乎家族生死存亡,也關乎未來大計。於是,他硬著頭皮,聲音雖微顫,卻堅定無比:“陛下,非是臣危言聳聽,實乃事出有因。福王已坐擁三十萬福州精銳水師,此乃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而今,他又跑去草原大肆購買馬匹,福州水運暢通無阻,何須騎兵駐鎮?且福州周邊安寧無匪患,近年亦無戰事之擾,福王此舉,買馬索費,其心實難測,其意實可誅啊!”言罷,他毅然跪下,五體投地,以表忠心與決絕。


    大懿朝不興跪禮,平日裏,即便是麵見皇帝,也無需行此大禮。張予君此舉,無疑是下定決心要讓皇帝正視福王的問題,不惜以身犯險。隨著他的下跪,朝臣中亦走出十幾位分屬五部不同衙門的主官,他們齊聲跪下,聲音響徹大殿:“福王已有五載不曾進京述職,如今又有不軌之舉,請陛下切勿心軟,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呀!”


    皇帝望著這一幕,眼神中似有怒火燃燒,若目光能殺人,恐怕下方官員早已滿門皆誅。他神色冷漠地轉向齊王,雖仍麵無表情,但那股壓抑的憤怒卻如實質般彌漫開來。站在台階右下方,背對皇帝而立的謝六,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來自帝王的威壓。


    皇帝冷冷地對齊王說道:“八弟,那你覺得朕應該如何啊?你不為你的七哥說兩句話嗎?”他特意將“八弟”與“七哥”二字咬得極重,似是在試探,又似是在提醒。


    齊王心中一緊,他深知皇帝的憤怒與猜疑,但想到自己與太子的周密謀劃,還是強壓下心頭的慌張。他緩緩走出來,硬著頭皮向皇帝說道:“陛下,福王之舉確有不妥之處,但亦不可妄下定論。臣以為應給予其自證的機會。臣懇請皇帝下一旨詔書,讓福王暫時將福州軍政交給阜陽王代管,即日啟程赴京述職,以證清白。”


    皇帝用兄弟相稱,齊王卻以君臣迴答。


    皇帝聽後,神色愈發複雜,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仿佛是在壓抑心中的怒火與不甘。片刻之後,他終是對擬旨太監吩咐道:“給朕擬旨,著福王轉交福州軍政於阜陽王代管,收到旨意,即日啟程,赴京述職!”言罷,他再也不看他人一眼,起身一甩袍袖,直接退朝而去。謝六也急忙跟上,朝著禦書房而去。


    眾臣見皇帝離去,才敢鬆了一口氣,紛紛擦了擦身上的冷汗。他們三五成群地協同下朝出宮,心中皆知,一場圍繞福王的角逐已然拉開序幕。於是,他們紛紛約上己方陣營的人,尋著地方複盤商量對策去了。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每一步都需謹慎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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