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名想道:“薑還是老的辣,張夢這廝讀書厲害,但對為官之道,大是一竅不通。否則早便睡在公主床上,我也需費勁巴結。”


    “如今大病在床,治理一偏遠小縣,著實可憐兮兮。唉,說歸到底,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又能怨得了誰?”


    當時殿試。


    王守名雖未在場,但也能想象到當時場景。


    一眾年邁老者中,一名俊秀青年,才華可稱前三甲,樣貌更蓋亞一眾官員。


    如此風華正茂。


    身處金殿大堂,卻傲骨筆挺。隻怕整個大周,都為其黯然失色。


    便是高坐在金龍大椅的帝王,血脈尊貴的皇子公主,又怎比得上此刻的張夢。


    這是真刀真槍,憑借過硬學識,從數不清的“筆下敗將”,殺出的真正神人。


    相比之下。所謂皇族,不過仰仗“血脈”,享受先祖遺福的幸運者罷了。


    皇子公主……隻怕盡皆求賢若渴,崇拜仰慕。


    不怪權勢最大的公主,主動獻酒,拋出橄欖枝。


    設身處地一想。


    如此神人,誰不想睡?


    更不怪為何張夢下場淒涼。竟要被貶到這偏遠之地。


    因為此人不在掌控,而年紀輕輕,卻已是探花。日後成長,有拜相的機會。而大周官員,向來是比皇族長壽的。


    有些朝中老臣,帝王換了幾輪,他還長久根植朝廷中。


    試想一下。


    日後公主或某位皇子稱帝,見張夢如此風華,如此出彩。卻無法得到,無法蟄伏。


    再後來,自己身體衰弱,隻能瞻仰張夢的風采。


    如此落差,又怎能忍受。豈不一生都留遺憾。


    是以徹底毀掉,才可紓解心中惡氣,才可盡顯皇家威嚴作風。


    王守名也是“進士”出身。他中進士時,已是五十九歲。當時灰頭土臉,滿臉胡渣。


    與山間土漢子並無差異。甚至更為醜陋。


    並非他不想打理。而是科舉太過殘酷,自決定參考起,心便要繃緊如弦。


    再容不下其它。


    甚至夜裏睡眠,也會忽然驚醒,翻開書冊,快速朗讀一遍。確定並未忘卻,這才又睡去。


    數十年不斷刻苦鑽研。這才有一縷,得見“天光”的時機。


    他當時甚至忘了自己是何樣貌。


    但他一生之中,從未踏進那座金黃寶殿。從未見到天家真容。


    他是進士末尾。也算“中”了,他容貌便再沒大變過。


    大周朝廷,一旦中榜,進士或以上。


    樣貌便會停留在中榜的那一刻。容貌不老。


    但若有神丹妙藥,卻可顯得年輕一二。


    但中榜者,大多已是中老年。以至朝廷“老氣橫秋”。幾十年也不見一年輕麵孔。


    是見不到年輕麵孔。


    由此可見。


    張夢說是容貌冠絕大周,絲毫不為過。且不會再老了。


    王守名能有如今成就,除卻他科舉出身,本身便有過硬學識外。


    重中之重,是他極擅揣摩上意。平日裏,對郡內公務不甚在意,就愛對著“公主”“皇子”畫像,看其麵容,猜其性格、心理。


    精通“麵相”“手相”“卜算”等等雜學。


    他自認已經把公主心思,揣摩得明白了。公主雖人間至尊至貴,但對那小縣令張夢,怕是有些愛而不得的惱羞成怒。


    貶到此處。


    未必便全然不理會了。日後張夢若妥協,說不定還能爬到公主床上。


    但官路決計不會走得太高,仕途是到頭了。


    歸根結底,還是那副容貌惹得禍。皇族自古很少能活到壽寢正終之時。


    若張夢真迴到公主身旁,公主絕不會容許,張夢風華福照後世。她定會要“張夢”二字,在史書上從始至終,都與她趙念念寫在一起。


    無論是好是壞。


    怕藏有炫耀之心。因為二十不到的探花郎,大周後世不會再有了。


    王守名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有時恨不得想,自己若是那張夢,當真是再好不過了。他決計從了公主。


    這等貌美如花,尊貴至極的女子,從了又能何妨?難道還覺得委屈不成?


    能得她青睞,何其之榮幸。幹什麽非要鬧到這副田地?公主的滋味……嘖嘖嘖


    王守名浮想聯翩,暗罵張夢“讀書把腦子讀壞啦。”


    但慎重考慮。


    哪怕他日,僅有萬一機會重迴公主身旁。也不把張夢得罪太死,至少……言語措詞需要盡量客氣。


    王守名心想:“張夢把燙手山芋甩給我。我又直接甩迴去,未免太過直白,太過小氣。豈不拉低我郡守規格。”


    王守名又想:“此事盡量委婉,既將燙手山芋甩開,又盡顯我愛民如子,體貼下屬,宅心仁厚,德行兼具的美好品質為上。”


    心下已有主意。


    提筆寫道:“張兄受染風寒,老哥牽掛得緊,然郡內公務繁忙,實抽不開身,心雖似箭,卻該以民生為上,不能前去探望,實在抱歉。”


    反複琢磨。


    提筆稍做修改,第一段已經寫成。再寫第二段:“不忍張兄操勞,征兵之事,暫且不必著急。老哥已讓龍爪縣、龍須縣、龍鱗縣幫忙擔待,山海縣雖無‘龍’字打頭,卻在‘龍王郡’轄內。本是一家,互幫互助也是應該。”


    又寫“今我有閑兵六百,聽聞山海縣山匪甚多。贈予張老弟剿匪。你我之間,雖未曾見麵,但實已惺惺相惜良久。忽念。”


    其時軍中瘟疫肆虐,染病者已有近四百人。其中山海縣僅有百人。


    隻將這百人送迴,顯得王守名未免小氣。且瘟疫仍流傳在軍營,麻煩並不能解決。


    王守名便想,將這小山芋引起的大山芋,一口氣丟出去。留郡裏一個清淨。


    但其餘患病之人,總要有個由頭送走。


    於是忍痛割愛,湊個“六百”人,既不太多,也不太少,一齊送給張夢。裏麵有部分無病之人。


    好讓張夢挑不出毛病。


    王守名心想:“張夢這等官場新人,誰人對他好,誰人對他壞,他未必能分清。我將山芋丟出,興許還在感激我呢。”


    大為自得,自認聰明絕頂。


    殊不知,正中張夢下懷。


    想征山海縣的兵,卻被張夢反向征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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