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心聽她冷嘲熱諷,給她見禮後,走到大殿門前,伸手一推,徑直走了進去,乾隆正伏在孝賢皇後的靈位前,聽到動靜惱怒地迴過頭,滿臉掛著淚水,看見他如此悲痛,我的心一緊,快步走過去,乾隆一把抱住我放聲痛哭,半晌乾隆抬起頭,我替他拭去淚水,他望著我說:“你來了正好,朕知道她生前和你最好,你陪著朕拜祭她,她一定會高興,朕為她做了一首賦,這會兒朕手抖得厲害,你幫朕記錄下來。”

    我拿過一條長三米的白絹,跪於小案前,乾隆拈起一炷香,向皇後的靈位,拜了三拜,說道: 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連棄。   致黯然以內傷兮,遂邈爾而長逝。   撫諸子一如出兮,豈彼此之分視?   值乖舛之迭遘兮,誰不增夫怨懟?   況顧予之傷悼兮,更怳悢而切意。   尚強歡以相慰兮,每禁情而製淚。   製淚兮,淚滴襟,強歡兮,歡匪心。   聿當春而啟轡,隨予駕以東臨。   抱輕疾兮念眾勞,促歸程兮變故遭,   登畫舫兮陳翟偷,由潞河兮還內朝。   去內朝兮時未幾,致邂逅兮怨無已。   切自尤兮不可追,論生平兮定於此。   影與形兮離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   對嬪嬙兮想芳型,顧和敬兮憐弱質。   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術。   循喪儀兮徒愴然,例殿禽兮諡孝賢。   思遺徽之莫盡兮,詎兩字之能宣?   包四德而首出兮,謂庶幾其可傳。   驚時序之代謝兮,屆十旬而迅如。   睹新昌而增慟兮,陳舊物而憶初。   亦有時而暫弭兮,旋觸緒而欷覷。   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世之皆虛。   嗚唿!悲莫悲兮生別離,失內位兮孰予隨?   入椒房兮闐寂,披鳳幄兮空垂。   春風秋月兮盡於此,夏日冬夜兮知複何時?

    乾隆說一句我寫一句,他幾度哽咽著說不出話,我也幾度停筆,趴在桌上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終於寫完,他的聲音嘶啞的已經說不出話來,而三米長的白絹上每隔十幾個字,就有一片水漬。

    我手托白絹放於陳列靈位的案子上,然後跪在皇後靈位前,磕了三個頭,想著皇後的一生雖然短暫,卻得到一位曠古帝王真摯的愛,此生還有何憾。

    嘉貴妃偶感風寒,開始勉強能進些食物,等進了臘月竟連水都不能進了,一月薨逝,追諡為淑嘉皇貴妃,也葬到勝水峪地宮。

    進宮十年,被招幸的次數比別的妃子都多,就是不見懷孕,我有時也懷疑是不是乾隆對我動了手腳,直到太醫向他報喜時,他的快樂溢於言表,才解除了我對他的懷疑,次年七月十五日生下一女,大排行中位置第七,我給她取了個乳名叫雲靜,也初嚐為人母的幸福與疼痛。

    抱著繈褓中的小雲靜,心裏說不出的疼愛,雪白的皮膚,圓嘟嘟的小嘴,好似玫瑰花瓣一樣,烏黑的大眼睛,摸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我不禁又摸了摸我的鼻子,正好乾隆走進來,他笑著說:“朕的女兒會長,高鼻梁!”他走過來伸出手指,在雲靜的臉上拂了拂,雲靜竟張開嘴咬乾隆的手,乾隆抽迴手對我說:“成袞紮布的小兒子拉旺多爾濟已經三歲了,朕想把靜兒許配給他。”

    我把她遞給乳母,乳母接過雲靜抱出去,我坐到炕邊整理雲靜的衣服,(因剛換下來,宮女們還沒收過去,乾隆就來了)說:“拉多……,名字這麽繞嘴,倒像是蒙古人。”看乾隆點頭,我又說:“三公主不就嫁了個蒙古人嗎?何必一朝兩位公主都和蒙古結親,我舍不得讓她遠嫁外藩?我還是主張讓她自由戀愛。”乾隆坐到我旁邊,幫我整理,不幫還好,越幫越忙,我急忙把東西劃拉到一起,讓春桃拿過去收拾,乾隆笑了笑說:“要不然你還不會專心聽朕說話。”

    我也笑說:“那你說吧。臣妾聽著呢,保證一動也不動。”乾隆說:“朕聽你說這番話都聽糊塗了,什麽自由戀愛,這個詞倒新鮮?”

    我這才發現自己說走嘴了,忙笑了笑說:“自由戀愛,就是由男女自己選擇要嫁的對象,婚姻自主,不用父母包辦。”

    乾隆盤腿坐到炕上說:“你腦子裏怎麽竟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別說她是個公主,就是皇子,婚姻也不能由自己做主,朕在藩邸的福晉與側福晉都是由皇阿瑪指婚,即使現在朕做了皇帝,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還得尊奉著老祖宗不得專寵一人的規矩。成袞紮布的兒子朕見過,很討人喜歡,抓周的時候,一把抓起了一把刀,將來也是一員猛將,做皇帝的女兒,生下來就注定她們的婚姻與國家民族命運相連。”

    我拿了一個引枕放到乾隆背後,扶著他靠上去說:“這個拉袞什麽布是做什麽的?”

    乾隆順勢拉住我的手,笑著說:“就四個字的名字,還能叫錯!成袞紮布是策淩的大兒子,襲了勇親王的封號,和他爹一樣,這些年南征北戰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我又說:“策淩不就是前幾年去世那個固倫額附,那時候皇上給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準許配享太廟,臣妾還記得,當時還問皇上這位皇姑父怎麽叫一個女人的名字,氣得皇上差點兒暈過去。”

    乾隆笑著拍了拍我的頭說:“就是他,他的孫子做我的女婿,也不辱沒你的女兒。大清皇室賜婚是最榮耀的,朕成年的女兒有兩個,三女兒嫁給蒙古王公色布騰巴勒珠爾,四女兒許給了傅恆的次子福隆安,老五不在了,老六身子又不好,三日好兩日病的。”

    我笑了笑說:“策淩是成吉思汗的後人,為大清又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樁婚事為國為家,我都不應該不同意,可就是想著她未滿周歲,命運已定,將來遠走塞外,心裏舍不得。”走到窗前,見春桃和夏荷正逗小公主,心裏一熱,眼淚跟著流出來。

    乾隆伸手捏住我的手說:“你舍不得朕也一樣舍不得,等她們成親的時候,朕賜他們一座府弟,讓他們和三公主一樣留住京師,即全了為國聯姻的大事,又讓你們母女有經常見麵的機會。”

    他把我攬進懷裏說:“朕知道你明大義,你為朕生了一個好女兒,說說想要什麽,朕給你補償。”我抬起頭,貼著他的臉,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說:“臣妾隻想親手撫養靜兒,多盡一份做母親的責任。”乾隆說:“朕不是不想讓你撫養她,朕有一層擔憂,朕的皇子皇女能夠活到成年的不是很多,朕怕她萬一有個不測,怕你受不了打擊,朕不想失去你。”說著俯下頭,在我唇上重重一吻,接觸間感覺到唇邊有一絲鹹味。

    知道他又想起皇後,也跟著傷心起來,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我抬起頭笑著說:“如果皇上當初賜我玉茶,拉旺多爾濟說不定得打光棍兒,皇上拿什麽賜婚?”乾隆低頭看我笑說:“當時朕主要是想試探你,對朕到底有沒有真心?誰叫你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還有答應朕,有了孩子,也要抽出心來愛朕,不許因為他們冷落朕。”說著按倒我就要行周公之禮,嚇得我趕緊推開說:“臣妾還有兩個月就要生了。”生下雲靜沒多久,我又懷了第二個孩子,現在已經七個多月了,月子也在七月份。

    乾隆看我瞪他,哧哧笑起來說:“要生了,還這麽大勁!說不定這迴懷的是龍子。朕南巡這段時間,天天想你,後悔讓你懷孕。”乾隆二十二年正月二度南巡,我因懷孕留在京都。

    乾隆正膩著我,說些黃色段子逗我笑,我白了他一眼說:“我兒子可正在肚裏聽著呢,別讓他學了不好的東西去。長大也做個風流皇帝。”忽覺得說漏了嘴,趕緊掩了嘴,覺得臉直發燒,訕訕地拿起放到一邊正在編的中國結,編了兩下,乾隆拿過放到一邊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朕不會怪你,哪個做母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做皇帝。”

    我覺得臉更加熱了,低著頭不好意思看他說:“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知道大清立儲是重賢,剛才隻是說溜了嘴,誰叫外麵都傳頌皇上是風流皇帝。”

    乾隆曖昧地笑了笑,在我臉上捏了一下說:“朕何時風流,隻你一個人朕還應付不過來。”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說:“皇上,臣妾幾時……”

    小順子在門口清了清嗓子說:“萬歲爺,兵部有折子急請萬歲爺奏批。”乾隆忙站起身,我忙跟出去,乾隆對我說:“你小心身子,朕看了折子就迴來。”說完快步走了,走到雲靜麵前,略停了停,我站在門邊看著他遠去,心裏好像喝了蜜一樣。

    七月十七日,皇十四子降生,乾隆賜名永璐。這些天一直陰雨綿綿,好不容易有個晴天,嬤嬤抱著剛滿周歲的雲靜進來,我接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雲靜已呀呀學語說:“額娘,看弟弟。”我把她放到地上,抱起榻上的十四阿哥永璐,放到腿上讓她看,她嘻嘻笑著說:“真小。”

    然後背著手,張著嘴在屋裏轉著圈跑,我對春桃說:“看著點兒,別讓她摔了,剛會走,就想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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