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媽媽前來召喚玉燕時,林噙霜仍沉浸在驚疑與恐懼之中,渾身顫抖不已,還是被衛恕意和墨蘭一起扶過去的。


    此時夜色已深,盛老太太的屋內僅有兩盞昏黃的燭台搖曳著微弱的光芒。


    與這幽暗的燭光交織在一起的,是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濃重藥味。


    盛老太太顯然已經服過藥物,此刻正半倚在榻上,麵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濃重的疲憊。


    盛紘則佝僂著身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垂著頭,神情難辨。


    見到玉燕身後烏泱泱跟了一群人,盛紘當即便皺起了眉頭。


    “我隻召了燕丫頭一人前來,你們跟著做什麽?就不怕擾了母親的清靜?都趕快迴去。”


    玉燕卻仿佛未聞其言,徑直找了個椅子坐下,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盛紘。


    “父親,這畢竟是最後一麵了。我身邊也就這麽幾個親近之人,就讓他們留下吧。”


    盛紘聽了這話,像是被戳中心窩子一樣,連忙低下了頭,不敢與玉燕的目光交匯。


    盛老太太輕咳了一聲,揮手示意房媽媽將衛恕意和明蘭送了迴去,隻將林棲閣的人留在了這裏。


    明蘭自是不願意走的,她向來心思細膩,知道一定出了什麽大事,尤其玉燕的那句話更是令她不安。


    然而玉燕隻是搖了搖頭,示意她將衛恕意帶迴去。


    待閑雜人等散去之後,盛老太太這才緩緩開口。


    “燕兒,上元節的事情,如今已經鬧到了官府……祖母知道,你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但眼下的情勢,不僅是你,就連盛家的其他女兒也因此受到了牽連。


    譬如墨蘭,吳大娘子對她極為賞識,加入永昌伯爵府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還有你明蘭妹妹,和她弘文表哥也是情投意合。別提還有個至今尚未定親的如蘭了。


    還有宥陽老家的姑娘們,她們的人生剛剛開始,還有著大好的前程,你難道忍心看著她們去投江?


    還有你幾個哥哥……”


    玉燕實在不耐煩聽她在這絮叨,直接一語點破。


    “所以,您到底想說些什麽呢?想說是我害了她們嗎?”


    經過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玉燕也算看了出來。


    這位所謂‘清醒通透’的盛老太太,其實反而是最迂腐愚昧的那一個。


    年輕時的盛老太太,仗著自己勇毅侯獨女的身份,可以我行我素,做什麽都不管不顧。


    結果後來碰了釘子,吃了苦頭,她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曾經的愚蠢。


    然而,她並不認為是自己性格的問題,反而歸咎於自己沒能及時“清醒”,看清現實。


    於是她完美地馴化自己,自以為領悟了人生的智慧。


    可實際上,她的所謂智慧,不過是舍去自己的原則,學會在別人指定的規則下低頭生活。


    玉燕看著她,總覺得她和自己在之前的世界裏遇到的某個女人非常相似。


    無論是自我馴化,自欺欺人的精神勝利法,還是那不爭不搶、遇事則忍、人淡如菊的處事風格,都讓玉燕感到十分眼熟。


    起碼衛恕意還是真清高,說不爭就一點不去爭,多年來恪守己身,讓人找不出一點毛病來。


    但老太太不一樣,她是既要又要。


    她埋怨丈夫寵妾滅妻,讓自己和兒子受盡了苦。


    可到了能脫身的時候,即便身邊的人都在勸她及時迴頭,她仍是心甘情願陷在盛家這泥潭裏。


    她口口聲聲說不再依靠娘家,可到了現在還在打著勇毅侯獨女的名頭,為自己臉上貼金。


    說是放權不管事,可一遇到事情還是忍不住跳出來插手。


    嘴上說著女子各種不易,所以需要謹小慎微。


    可到了自己出事的時候,卻不見她有半分憐憫,反而成了那些腐朽規則的維護者。


    打著大局為重的旗號,成了迫害別人的一方。


    好似這樣,她就不是同樣被壓在封建禮教下不得翻身的可憐人一樣。


    這樣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還洋洋自得把自己的失敗經驗奉為圭臬,用來教育其他晚輩。


    玉燕看著她,隻覺得悲哀又可笑。


    幸虧明蘭沒跟在她身邊,不然還不知道要被養成什麽樣子。


    聽到玉燕的質問,盛老太太的麵色驟然一僵。


    她這話的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何必還要明知故問?


    “燕丫頭,祖母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我們身為女人,在這世道要活下去本就艱難,稍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連累自己不說,還會連累家人。


    你向來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更是我們盛家的驕傲,我和你父親常說,他的這些兒女中,就屬你最為孝順,懂得顧全大局。


    而今盛家有難,即便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心中有再多不舍,可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人,哪怕痛的像是從心上剜下一塊肉來,也不得不做出決斷……”


    玉燕見她還在那裏東拉西扯,便直接看向盛紘。


    “父親,女兒愚笨,實在聽不懂祖母的話中之意。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沉默許久的盛紘終於抬起了頭,眼中隱隱有著淚光。


    他當然知道以玉燕的聰明才智怎麽會不懂祖母的意思,她隻是一定要自己說出口。


    於是盛紘也幹脆不再遮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著道:


    “燕兒,從小到大,你都是為父最疼愛的孩子,便是長柏在我心裏都越不過你去。


    如果能夠用爹爹的命來換你的性命,爹爹一定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可是孩子,爹爹可以為了你犧牲自己,但盛家不能,爹爹不能這麽自私……”


    不得不說盛紘不愧跟林噙霜是兩口子,這眼淚也是說來就來。


    看著他那副傷心欲絕,肝腸寸斷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被逼死的人是他呢。


    林噙霜聽到現在,也算是迴過味來了,要不是身後的墨蘭按著,估計早就蹦起來了。


    “紘郎,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要為了盛家的名聲,逼咱們的燕兒去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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