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川尋到一處人家,用身上一部分銀子換了兩身舊衣和幹糧。迴程路上,砍了一截竹製成了兩個竹筒。迴到山洞裏時,紫蘇已經將地鋪收拾好,坐在洞裏等他。


    “這有身衣服你換上吧。”百裏川將衣服遞了去。


    “嗯。”紫蘇接過衣服,而後示意他轉過身去。


    “好,你換好了……再叫我。”


    百裏川轉身離去,才走出幾步,心裏便嘀咕起來。他自己在緊張什麽,從早起到現在一直緊張。那可是他的女人,碰都碰過了,這種情況,還有什麽難為情的。使得他覺得自己還是青澀懵懂的少年,連女人都不懂了。


    百裏川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簡易搭建的遮擋,懸掛的衣紗遮了大半部分。


    半遮半掩,青絲香肩,她穿上衣服的過程,都顯得那麽灼灼其華。


    肩頭上的一點朱紅在遠處忽隱忽現。他又想起第一次見她這片刺青時的震驚。


    紫蘇感到目光的投擲,驟然轉頭看去——百裏川這個登徒浪子,真會裝。


    她一邊加快穿好衣服,一邊不時望向百裏川,防止他再次偷看。


    百裏川在一瞬間移迴目光,手指也不知何時的抵在唇邊。頭扭向一邊,心裏那股萌動的情愫,像隻兔子在心裏亂跳。


    從紫蘇羞答答表現看來,似乎她也是這般心境呢。


    紫蘇換好了衣服,來到火堆旁,此時竹筒內已經燒好了熱水。


    百裏川遞了過去。“會舒服些。”


    “你怎麽知道我不舒服?”


    因為冬日戶外的寒氣,確實讓她有些小腹疼痛。


    “臉色都變白了。”百裏川注視著她的臉。


    紫蘇捧著竹筒,暖意瞬間席卷全身。


    他還是細心的,而且無微不至的嗬護。


    可細想一下,他果真還是那個風流的七王爺,對於女人的事情那麽了解。


    紫蘇的身子恢複,便又開始了他們的行程。為了照顧紫蘇的身體,他們的腳程更慢些。


    夜色降下,不遠處傳來炮仗的聲響。二人上前查看,正趕上一戶人家在辦喜事。


    樹上掛著紅綢紅燈,屋簷下圍繞了一圈紅綢,在正門上方簇成了花球。兩人前去希望可以在此落腳休息一晚。


    得到了主家的同意,百裏川將馬拴進馬騮,拉著紫蘇隨著主人進了屋門。


    屋舍雖是簡陋卻也寬敞,擺了一張大桌子,四雙碗筷,四盤尋常菜式,三素一葷。


    正對門前牆上貼著一個囍字,燃著兩根紅燭。這家人並不富裕,也沒有多少親戚來祝賀。


    他們兩人的到來,確實讓主家人有些驚喜。


    “我夫妻二人在此打擾了。”


    “這是緣分。正好我小兒娶媳婦,人多熱鬧。”


    “祝賀二老,也祝福兩位新人,百年好合。”紫蘇送去祝賀。“……行走在外,沒有什麽像樣的賀禮,還勞煩你們收留。”


    “哪裏話,看兩位樣貌氣質就不一樣,不像我們這些粗人。能得到兩位祝賀就挺好的了。老婆子,加兩副碗筷!我們這窮地方,好吃的不多,將就將就。”


    紫蘇同百裏川也入了席,同家主聊了些家常,不時席桌上出來笑聲。


    “小兄弟,我敬二位一杯。”


    百裏川拿起酒杯,見紫蘇也端了起來,便擋下了她的手。


    “身體不舒服,別喝酒了。”


    紫蘇推開他的手。“沒事,今天的喜酒無論如何都該喝一杯。”


    “好吧,就一杯。”


    紫蘇堅持,百裏川也作罷,便同她一起喝了一杯。


    說好的一杯,可哪知,紫蘇後來的酒杯裏一次次被填滿。


    她很開心,每一次都是她自己要求的,每一次都一飲而盡。


    百裏川的勸說也完全沒有作用,紫蘇覺得他好煩。


    幸好這家的酒清淡如水,怕是喝多了也不會有多少醉意。百裏川便再未阻止。


    這頓喜宴進行了很長時間,紫蘇還算清醒,幫忙收拾好碗筷,便走到院子裏。


    紅綢燈掛,渲染了此處的夜闌。


    今日餐桌上的氣氛真融洽,忍不禁讓人多喝幾杯。


    她的酒量不好,後勁兒上來,頭有些暈暈的。


    她仰頭看,此時寒月孤星,心中驟然冒出一股酸楚。


    曾經,她也有過類似的行程,有過這樣圍桌洽談的日子。


    慕陽跟她說過,漂泊在外的人以星月為家,死後會變成一顆星辰。


    他變成了星辰,在寒月旁閃耀,一閃一閃的,同她說話。


    她想,如果他們從未相遇,從未相知相伴……


    她想,如果流年倒溯,斯人未去……


    百裏川不見紫蘇身影,便向院裏尋去,枯樹燈下,倩影涼涼。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望著夜空中的素月寒星。


    “雪兒……”百裏川喊了一聲,她仍是不為所動。


    他來到凝佇的人麵前時,隻見她仍是失神地望著夜空,朦朧的眼裏似乎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個世界。口中唿出的一口口霧氣,在風中消散。


    她的兩頰拂拂緋紅,不知是凍得還是飲酒的關係。那雙桃花眼裏透著淒涼與悲戚。


    百裏川兀自喊她,卻不能讓人將思緒拉迴現實。


    這夜,仿佛一個旋渦,讓人在其中沉淪、頹靡。


    “雪兒,你怎麽了?”百裏川握住她冰冷的雙手。“……這裏太冷了,進屋去吧。”


    “我……想起……”


    紫蘇的唿吸有些喘,停頓下來,仰頭閉上雙眼。她試圖調整唿吸,腦中仍浮現出一場場情景。


    “……在阿諾的家裏,在城郊,也是這樣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說話。那時……”


    她再次睜開眼睛,眼前那彎寒月變得渙散沒有焦點。她將視線轉去,百裏川的身形,也是一樣。


    “……慕陽……還在。”


    紫蘇輕笑一聲。“物是人非,這世間兜兜轉轉,甚是奇妙呢。”


    視線凝聚,百裏川的麵容逐漸清晰。


    那是一張暗沉的臉,深邃的眼眸,看透了她的一切。


    她又說錯了話。這個時候,還是在百裏川的麵前,提及“慕陽”的名字是會惹惱他的。


    在碧水宮裏,“雪”字被作為了禁語。如今,“慕陽”這個名字也是。


    “喜酒喝多了……醉了……多愁善感,你說是不是?”紫蘇脫出雙手,而後搭在百裏川的肩膀。


    近身攬住他的脖頸,抬頭仰望那張帥氣迷人的麵孔,目光充滿輕佻與嬌媚。


    在百裏川麵前,她就該這般表現。


    這樣才是正常。


    她甚至打算好了。若百裏川衝她發火,她便主動吻上去。


    這個方法的效果,屢試屢勝。


    方才那仰視夜空的眸光是刺骨的涼。都說雙眸體現的便是心靈,那麽她的心還是冷的嗎?


    即便此時她故意在自己麵前表現出一副醉人勾魂的模樣。


    “摻了水的酒也能喝醉,酒量不好還非要喝。”百裏川拿開她的雙手握在手心,湊到自己的唇邊,唿出一口哈氣,“手這麽冷,我……給你暖暖。”


    紫蘇怔目,那溫度在冷冷的冬日不值一提,可那透進的溫暖卻真真的從指尖流進身體。


    為什麽百裏川不生氣!為什麽要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柔和的目光,溫柔的話語,每一樣都在讓她迷茫。


    ——百裏川,不要這樣,好嗎?


    ——這些,隻是演戲,對嗎?


    那種給人幸福與溫暖的感覺,是會讓人淪陷的,會喜歡上的。


    她心裏甚是難受,比百裏川棄她、厭她還要難受。


    “百裏川……感受這溫暖的人,不應該是我。站在我身邊的人,也不應該是你。這隻是一場遊戲,對嗎?再這樣……唯恐會誤以為真的。”


    “……”


    百裏川看著她的嬌容,那一雙倉惶不定的雙眼,像是期待著什麽又同時畏懼著什麽。


    他凝視了她很久,彼此的瞳孔裏映著彼此的樣子。


    就算這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待遊戲結束,夢散之前,能得到夢寐以求的,能滿足那一點點私心的。


    當真,又有何妨!


    “要玩就好好玩,不認真就不好玩了。懂嗎?”風吹起彼此的發絲,紅綢為景,緊緊的擁抱,耳邊喃喃私語。“雪兒……認真些。”


    她自己還能分清虛實嗎?


    以假亂真的感覺可以讓人淪陷,迷亂的思緒總是難以自持的出現。


    百裏川的胸膛堅硬充實,滿滿的安全感,倚上,似乎天塌地陷也不足為懼。


    紫蘇抱住他的腰間,在他的外衣下,懷抱裏,她像個受傷的小鳥獲取寒冷夜晚的溫暖。


    “那……你可不能欺負我,不然,我就不玩了。”


    在這場遊戲裏,被保護,被寵溺。


    他們在樹下紅綢間相擁了多久,直到她徹底被酒意打敗,酣酣睡去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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