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堂在後院裏繞個遠道,便能迴到庭芳的房間。庭芳一直拉著她進了屋才放手。


    “紫蘇,有沒有傷著?”庭芳關切的問。


    她低垂著頭,不說話。


    庭芳拿起一塊濕布,想要擦淨她臉頰上濺到的墨跡。


    她依舊不抬頭,緘口不言。


    “你怎麽了?”庭芳覺得不對。


    她兀自不答。


    庭芳硬是用雙手將她的臉蛋托起來,好讓自己看清。見她雙眼帶著淚花,便赫然明白了。


    “怎麽了,覺得委屈了?被潑了一身墨,被嘲笑了一場,就受不了了?”庭芳直起身子,冷聲道:“我看你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庭芳隨手悻悻便將布巾摔在桌子上。一副生氣的模樣坐下來,轉頭不去看她。


    氣氛安靜地隻能聽到唿吸聲。


    片刻後,庭芳瞟去一眼,長出一口氣。何必向她發脾氣呢,她已經足夠勇敢了。


    “紫蘇,你在意外麵那些人的目光嗎?從你從醉香軒上下來,就覺得出你在膽怯。你在怕什麽?那些人愛看便看,愛笑便笑!你別忘了你是為了什麽才留在醉香軒裏的。不是來在意那些人怎樣看你,怎樣笑你!還有……”


    庭芳一把上前扯開她的衣領,露出醒目的刺青。


    “你在我麵前展現刺青時候的那股勁兒呢!那股氣場足夠壓製住所有人,足以讓其他人來畏懼你。你大可以不把他們放在眼裏!這幾日平淡了,別忘了你的目的,你的痛!”


    庭芳纖細的手指戳在她肩頭刺青的正中,有一點點痛,好像真的如一把刺刀戳中她的心結。


    她不知道庭芳到底是如何將自己變得如此強勢。但庭芳所告知她的一切,都曾是她最弱最不濟的地方。每每得到庭芳的指點,她的內心便會又堅強一分。


    “我從未忘記過。”她說道。


    經過庭芳的一頓訓斥,她的心裏反倒看開些,也變得平靜。


    “那就好。把衣服換了,梳洗一下,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的。我先去廳前應付一下,你自己準備吧。”說完,庭芳便走去前廳。


    屋子裏飄搖的紅帳,鏡前,她漸漸褪去被墨浸透的衣衫,擦淨身上的墨跡,重新梳理了發。


    肩頭,朱紅的雪冰花典雅又嬌豔。如同此刻的她一般,身處清脫與妖媚的夾縫,將兩者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廳上喧鬧的氣氛繼續高漲著,仿佛整個醉香軒都處於一片火熱中,遠遠要比外麵的天氣更早的入了夏。空氣變得燥熱稀薄,若不是周圍開著窗同外麵相接,沒有風流動的廳內,連唿吸都使人費力了。


    廊上,突然幾聲琵琶碎響,隨即揚起一曲清脆明亮的琴音。廳內的熙熙嚷嚷的人紛紛隨著突入的聲音尋去。


    落紗拂動,倩影如煙如夢。


    豎抱琵琶,紅木做麵,其上精致的刻畫著一枝白梅。琴頸正好略微高過她的肩頭,玉指彈撥。濃黑的鬢發,蝶形釵左右成對插著,換得一身寬領稍明亮的淡紫金花衣,淺黃的挽帶。凝脂般的肌膚上朱紅色的刺青若隱若現。


    廳上的笑語靜寂下來,隻有這一首琵琶曲婉轉迴蕩。沒有人言語,沒有人移開目光,這一刻,仿若定格,醉香軒成了她的專場。直至琴音落下最後一個尾音,廳內依舊一片安靜。


    連接的樓梯仿佛變長了,時光的流速在減慢。


    一步一階,一步一震,一步一驚。


    還是方才的那個女人嗎?


    被撥了一身墨,被全場嘲笑的女人?


    清脫?


    妖冶?


    肩頭的刺青,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球,不隻是男人還有女人。


    場內知道其中震撼的也隻有老媽與庭芳。老媽見場內情形心中竊喜,以後財源滾滾。


    庭芳見狀心中欣慰,她的再次出場沒有畏懼與膽怯,是冷靜與震撼。


    與其說是越來越喜歡她,不如是越來越欣賞。


    嵐塵雪抗拒了心理上的壓力,在麵對全場人的目光時也並無不自在。


    正中,她微行一個禮以表謝意,將懷抱的琵琶放迴原處。


    “我出一百兩!讓紫蘇姑娘今晚陪我!”


    安靜的場內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叫價。眾人迴頭,叫嚷的原來是那個曾聲稱要娶十個八個妾侍迴家的孫裕。


    “喲,孫大公子家境富貴,才出一百兩也太小氣了。”老媽對應道。


    “那好,我出一百五十兩。”


    “我出二百兩!”孫裕的身後,另一位富賈的公子也叫起價。


    場上沒有征兆的開始了她的身價叫賣,或許是因為迫不及待,似乎都沒有經過她本人的同意,便進行下去了。


    叫價似乎很是激烈,她卻不關注。


    隻觀,不言。


    塵埃落定,最終獲勝的還是為出了五百八十兩高價的孫裕得了去。老媽的臉上幾乎笑開了花,就差手舞足蹈了。一邊誇著孫裕的豪氣,一邊將她拉住往孫裕的身邊推。


    “老媽,等一等。我有幾句話要說。”


    “好好,你說。”紅婆隻顧著笑著收錢。


    “承蒙各位如此抬愛紫蘇。但紫蘇想先在此告知各位一聲。紫蘇隻賣藝,不賣身。若是哪位爺想聽聽曲兒,紫蘇很樂意奉陪。若是哪位往歪處想,別怪紫蘇閉門拒客。”


    她此話一出,全場沸騰。老媽更是急得要跳牆,連忙湊過身去,小聲對她私語。“什麽隻賣藝不賣身,別逼老媽我動粗的,把剛才的話收迴去。”


    “老媽,紫蘇答應留下來,卻並沒有同意要賣身啊。如若老媽硬逼,紫蘇隻好以死保節了。”


    “你這丫頭敢威脅我。”老媽一副怒意。


    “老媽,您先別生氣。聽我說。”庭芳湊過來,將老媽拉到了一旁。


    “此事,我看也行。現在紫蘇驚豔全場,若是那麽容易讓男人得了去,且不失了新鮮勁兒。胃口要調足,老媽的財源才不會斷絕啊。您也見識過她的性子了,說不準真逼的她自盡,到時候人財兩空豈不是更糟。還有她原本的身份若是暴露,隻會……我看啊,就順了她的意,以她的資質,說不準能成為第二個檀香兒呢。”庭芳同老媽私語。


    提到檀香兒,老媽的目光移向庭芳淺笑的臉龐。“你這丫頭,最會哄人,倒是說到我的心坎裏去了。”老媽又想了一會兒,終於是點頭了。


    迴到場中,老媽吆喝了一聲,全場都停止議論。


    “紫蘇在我醉香軒裏,隻賣藝不賣身,各位爺可都聽清楚了。”


    “紅婆!花我五百兩,你在這騙人!”


    對於到嘴邊的肉跑了,孫裕是又氣又恨。對於那些隻能看著流口水的人來說,孫裕的遭遇卻是他們的樂事。


    “孫公子,我想孫公子也是文雅的人。既然如此愛戴紫蘇,紫蘇也樂意陪陪公子。公子想聽什麽曲兒?”


    她的目光移向跳起來的孫裕,一抹淺笑。被她注視的孫裕原本氣憤的表情立即平息了,她的身上透著一股氣場,讓人無法拒絕,也無法反對。


    孫裕首遭被拒,心中雖有莫名的氣憤,出於麵子,這五百八十兩的白銀還是得花。再怎麽說,這也是這女人的首次接客,怎麽說也比那些連看人聽曲的資格也沒要好吧。這樣想,孫裕的心裏也沒有那麽窩氣了。


    這個晚上,對於來到醉香軒裏的人有些非比尋常。他們見到最震撼的一幕,被深深吸引,流連忘返,卻又落下一場空。


    那個女人天生尤物,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隻得讓人心裏癢癢,空吞咽口水卻沾不到一點邊。


    今夜良宵美景,牆角的春花落了滿地,小小的花瓣脫離了花萼,灑下一地芬芳。


    這一夜過後,有一個人的名字在花街柳巷間傳起了話。有人說她美而清雅,有人說她美而妖豔。有人說她外柔內剛,有人說她徒有虛名故作清高。


    外柔內剛傳言不錯,但她不是裝清高,身處青樓裏“清高”兩字聽來刺耳。她將自己身處高位,漠然對其嬉笑,給人一股畏懼感,也隻是為了保護自己。


    庭芳曾對她言,在醉香軒裏,每個人的心都蒙有一層紗。


    或叫做無情的紗,或叫做諂媚的紗,或叫做怨恨的紗。諸如此類,不計其數。


    有的越蒙越厚,將心裹的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等迴過神來,已然是丟失了本心,將那團紗當成了心,也就變得如同那些紗一般了。


    蒙多了拋不掉,若是不蒙卻總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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