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完這一通,楚暮心裏淤堵的地方,疏暢不少。


    她雙手撐向石墩,盲杖平放在上麵,以兩個掌心壓住,麵朝天空,深唿吸一口氣。


    霍占極凝視著女人微掀的朱唇,有笑容點綴,她整個人都顯得朝氣盎然。


    霍占極見過楚暮最狼狽的樣子,她千瘡百孔來到他身邊尋求庇護,猶如一隻走投無路又帶著尖尖利爪的小獸。


    縱使遍體鱗傷,也會對著他齜牙。


    他也見過,她最火熱,最脆弱的時候。


    酒後在他懷裏,那聲聲不敢放肆的哭泣,明明哭濕他的衣衫,卻又那樣壓抑隱忍。


    這女人,心思藏得深,一張看似堅韌倔強的麵具下,若層層剝落下去,不知能看到什麽。


    下山途中,楚暮腦袋抵著車窗,一臉恬淡的沒有說話。


    她似在沉思,又似是情緒宣泄過後,人就會變得格外安靜。


    一雙小手,伸進大腿上拉開拉鏈的挎包裏,隱約能瞅見,她掌心緊握著一支筆袋,拇指細細摩挲。


    帕加尼經過方才出車禍的地方,並沒怎麽減速。


    事故現場已被清理幹淨,隻剩路旁殘留的汽車碎片及大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霍占極視線短暫掃過,潭底是承載不住的冷漠。


    姓韓那老頭的這些小把戲,在他眼裏,完全屬於咎由自取。


    男人一腳油門,飆迴鬧市區。


    他減速停在一個路口等紅燈,半降的車窗透出霍占極一張精致到無與倫比的側臉,他骨相一等,骨骼線冷毅分明,銜接到性感修長的脖頸,襯衫領口敞露的喉結更是迷人。


    眼見紅燈進入倒計時,霍占極忽然扭頭衝楚暮問道:“餓嗎?帶你去吃晚餐。”


    “不餓。”


    “我餓。”霍占極一腳提速,跑車直奔商業街而去。


    霍老三的高檔酒樓,就開在這一帶最繁華的地段,拋開別的不說,大廚做的味道全京城難以找出第二家。


    霍長風一聽天字一號包廂開包了,便猜到誰來了。


    他忙掏出手機,不情不願撥出一通電話,“喂,先說好,我隻再幫這最後一次……”


    特色菜品上齊,楚暮身側有專人伺候,她嚐了一口蹄筋,軟爛可口,又不失該有的勁道,以前的楚家小公主,也算口味挑剔,即使吃遍白水市高檔餐廳,還是會覺得今晚這菜美味無比。


    侍者執起公筷,又恭恭敬敬替她夾了別的菜。


    楚暮小嘴兒裏咀嚼著,她吃相斯文,一小口一小口往嘴裏塞,細嚼慢咽,跟個兔子似的。


    霍占極瞧她胃口大開,便知這些菜她是喜歡。


    稍過片刻,霍長風端著托盤上的紅酒及醒酒器進門,他笑容滿麵,招唿道:“占哥,占嫂,今兒個什麽風,把您兩口子吹來了?”


    楚暮抬起眼簾,嘴上喊著,“長風。”


    霍占極唇角勾笑,掠向霍長風的眸色很淡,“你跑進來,是嫌這包廂燈泡不夠亮?”


    霍長風臉皮厚,放下托盤站在桌前開始醒酒,“就是想來同你說說,城北項目剪彩後,進展很順利,占哥,您的大恩大德,弟弟我心裏記著。”


    霍占極更偏向他霍長風,霍家上下誰都瞧得出來。


    要不然,這次城北的項目,指不定會不會落入二房的口袋。


    霍占極唇邊漾著淺笑,眼裏看不出多少漣漪,“順利就成。”


    楚暮聽著二人在她身旁又小聊了會兒公事,她依稀能聽懂一部分。


    當年楚天河在她剛滿十八歲,就讓楚暮接觸了一些不那麽複雜的項目,若是家裏不被警察抄家,她現在,應該也算商業場上一把年輕的火力。


    楚暮心中一直有個懷疑,父親破產清算,是被陷害的。


    當初那些特警力量衝進她家,說他爸明麵上是個生意人,私底下卻是東南亞片區走私軍火的龍頭老大,多項涉黑罪名成立,死千次萬次都不夠。


    可為什麽,她爸活著的時候,無人敢撼動,死了,就冒出那麽多重罪?


    楚暮黯下眸光,掙紮在迴憶的痛苦裏,若不是霍長風及時喊了她一聲,她不知還要沉浸多久。


    “占嫂,你要來杯酒嗎?”


    楚暮迴神,酒,確實是個好東西,入口,唇齒留香,醉了,還能忘憂,“好。”


    霍占極聽聞,眼角朝她斜過去,楚暮已兀自端起高腳杯,往霍長風的方向討酒喝,她眼神期盼,如畫的眉目明朗展開。


    霍長風拿著醒酒器,才剛走近,霍占極寬厚的大手,便一把罩住杯口,他掌心往下壓,將她的高腳杯壓迴桌麵,“不準喝。”


    楚暮微擰眉宇,她想把酒杯從他手裏抽出來,卻半點不敵他的力氣,“為什麽?”


    “喝醉了,指不定又要抱著誰哭鼻子。”


    “你說誰呢?”楚暮醉後斷片,沒什麽記性,死不承認道:“我才不愛哭。”


    霍長風捧個醒酒瓶杵在邊上,正騎虎難下時,包廂一麵碩大的投影儀,突然自主投射出一樓大廳裏的舞台。


    這也是酒樓最具特色的節目,每到夜晚,一樓就會變成另一種狂歡。


    圓形升降舞台上,身穿豔麗古裝的美人兒,拖著長及曳地的水袖一步步走到高台。


    她頭頂珠翠環繞,一張姣好的容顏擋在珍珠串聯的麵罩下,半遮半掩,璀璨的燈光打過去,女人一雙瞳仁,秋水一般清透。


    台下四周的卡座,歡唿聲此起彼伏。


    霍長風眯眼盯著大屏幕,要不怎麽說,魏舒嶼是京城最嬌豔欲滴的玫瑰呢?


    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很難有女子能與之一較高下。


    音樂聲響,魏舒嶼踩著琵琶的琴弦舞動,細柳的腰段露出若隱若現的白嫩肌膚,她赤腳跳舞,腳尖踮起時,腳踝銀鈴如風,舉手投足之間,美輪美奐,叫人挪不開眼。


    楚暮雖看不到畫麵,她卻能從現場觀眾激烈的反應中,聽出這段舞蹈有多麽受歡迎,幾乎令無數男子傾倒。


    好奇心驅使下,她其實也很想觀摩一番。


    當年心智不成熟,楚暮也常愛邀著小姐妹跑去酒吧鬥舞,她喜歡舞台上那種沸騰的狂熱,忘我的沉淪,那才是靈魂需要的重量。


    楚暮不由地將小臉兒朝霍占極那邊湊近了些,輕聲問道:“她跳的什麽舞?我聽著是《難生恨》。”


    男人眼角淡泊的掃了眼屏幕,譏誚扯唇,“我看著不像跳舞,像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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