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安安無辜地眨眨眼。


    她剛才在懲惡揚善,沒什麽好心虛的。


    可話說迴來,斜對麵那個身姿挺拔的青年,長相賞心悅目多了,似乎是新來的知青。


    他大約一米八九,比普通村民還要高出一截。有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寸頭幹淨利落。狹長的鳳眸烏黑深邃,五官輪廓分明,俊朗的模樣在人群裏麵就是打眼的存在。


    可他周身威勢赫赫,又叫人不敢小覷。


    黑色外套板正地一絲不苟,扣子全係。挽起的衣袖露出精壯有力的手臂,至少那兩個裝滿肥料的木桶在他手中掂起來輕飄飄的。


    “淮哥,你別走太快,等等我。”相比於周應淮,文昊兩隻手費力提著個木桶,感覺自己即將廢掉。


    周應淮瞥了眼他的木桶,臉上神色瞬間冷了幾分,聲音清洌:“誰讓你拿這麽多?大隊又不缺你一個幹活的。”


    文昊憨憨地抓著後腦勺,笑得像個傻白甜:“太貪心一下子就盛多了。”


    他先天不足,身體比常人要弱幾分。要不是京市局勢緊張,他家人也不會安排他一塊隨周應淮下鄉。


    要說京圈整個大院弟子裏文昊最佩服誰,那肯定是不靠家裏關係憑一己之力考入軍校的周應淮,據老爺子說年紀輕輕立了不少功,前途無量。


    隻是不知道為何會突然以知青身份下放……


    周應淮抿緊唇,彎腰把他桶裏的複合肥一捧又一捧移到自己桶裏,堆得冒尖兒。然後麵不改色地繼續提著兩個桶大步往前走,與薑安安擦肩而過。


    倒是文昊衝她友好地笑了笑,才快步追上前。


    薑安安立即明白,周應淮不打算多管閑事。但轉念想到薑大伯一家子搞出來的糟心事,腳尖一轉朝著大隊長家走去。


    大隊長家是一座青磚瓦房小庭院,布局有點類似於老北京四合院。


    據說以前住在這的是位和善的地主老爺,後被批鬥,房子進行拍賣,羅家老太爺耗光積蓄買下來,到了現在已經是四代同堂,全部蝸居在一塊。


    大門敞開著,薑安安站在門外敲了一會兒也沒人應答。等她走進去,意外發現大姐夫周康居然也在場。


    看到她,所有人麵色齊齊一變。更過分的是,羅老太炒起桌上那盤柿子鑽進了內堂,別看她滿頭白發,腿腳相當利索。


    縱觀其他人如臨大敵的模樣,薑安安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臉蛋,心中感歎老薑家真是人嫌狗憎。


    “證明可以批,但你還是先迴去跟家裏人商量吧。”大隊長羅家旺語氣有些嚴肅,麵上神色難辨。


    周康輕“嗯”一聲,並不惱,態度依舊溫文儒雅:“今日打擾您了。”


    他起身走到薑安安身邊,溫和笑笑:“安安你怎麽來了?”


    藏在鏡片後麵那雙眼充斥著審視。


    薑安安不動聲色地將疑惑藏進心底,學著原主的模樣佯裝崇拜地迴答:“我找大隊長有點要事,大姐夫你呢?今早不用去學校教書嗎?”


    周康不疑有他:“跟大隊長商量點學校的事,下午還有課,我先迴去備課了。”


    “大姐夫慢走。”薑安安目視他離開的背影,唇邊笑意更深。


    自從城裏局勢亂起來,學校烏煙瘴氣幾乎停擺。隨口胡謅個借口也不認真點,難道薑老二一家不僅奇葩,連蠢也深入人心?


    但現在不是她重點關心的問題,薑安安迴頭,目光落在隊長身上:“我要舉報我奶還有大伯,他們知法犯法,大搞封建壓迫。”


    羅家旺:!!!


    字字珠璣鏗鏘有力,可連在一起他怎麽有點聽不懂?


    “胡鬧!”羅家旺肅著臉斥責:“哪有人舉報自己親奶奶的?一點兒也不孝順。”


    長得多好的一小姑娘,全被爹媽言傳身教給毀了。不就磕傷一點腦袋,就敢告發親奶奶親大伯訛錢!


    他擺擺手,拿薑安安當不懂事的孩子般打發:“衝你腦袋受傷,這番話我就當沒聽過。”


    薑安安並不糾纏:“行,那您幫我開具一張進城的證明文件。”


    羅家旺瞪著雙虎眼,警惕:“進城做什麽?”


    他端著專用的陶瓷缸,邊喝茶邊在心裏思考如何嚴厲的批評薑安安,不要學習她親媽胡攪蠻纏那一套。


    “我要到公安局舉報我奶為了小孫子的婚事,拿我做籌碼跟紅楓大隊的秦家換親。”


    “……換親?”羅家旺登時被水嗆得麵紅耳赤,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可薑安安氣憤地舉著拳頭,神情一點兒也不作假。


    換親!


    那是窮苦人家娶不了媳婦才幹得混賬事,新中國成立後早已廢止。


    如今全國風聲鶴唳,到處都是抓典型的紅袖子,看看那些臭老九的淒慘下場就知道形勢甚是嚴峻,薑德柱居然還敢頂風作案?


    羅家旺快要被氣死了,南溪大隊競爭流動小紅旗的關鍵時期,誰要敢拖後腿,他絕不輕饒。


    “究竟怎麽迴事?”這一句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蹦出來的。


    於是薑安安將昨天發生的事情全部敘述出來,她記性好,連老太太說話的語氣神態都惟妙惟肖。


    光是聽著,羅家旺已是怒火中燒。十裏八鄉誰不知道秦家窮,誰嫁到他們家簡直倒八輩子黴了。


    薑大伯的小兒子小學沒畢業,整天遊手好閑,偷奸耍滑。為了那樣一個不成器的玩意兒,竟然要推小孫女入火坑?


    不,薑德柱可舍不得自家閨女去吃苦,而是隔房的小侄女!


    “這件事大隊管了!”羅德貴極力安撫薑安安的情緒,就怕她一個衝動去報警,拖累整個大隊挨批評。


    他進了內堂,迴來後手裏多了兩個柿子,全部塞進薑安安口袋裏:“現在提倡婚姻自由,任何人都不能強行讓你嫁人。”


    薑安安笑得更真誠了:“難怪我娘總說,大隊長全心全意為人民群眾謀福利,絕對不會寒了每一位社員的心。因此,哪怕這些天得罪了大伯,隻要有深明大義的大隊長在,大堂哥作為記分員,決計不敢搞小動作。”


    羅家旺聞言深深地看了薑安安一眼,小姑娘這招借刀殺人可真夠狠的,她打算借助自己的手一口氣擼掉薑永祖記分員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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