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哧,唿哧。”


    粗重的喘氣聲從老木力喉間發出,這個年老的鮮卑漢子還算幸運,那陣箭雨沒有奪去他的性命,但那位老哥哥卻是被射成了漏勺。


    忽的,他看見一根長矛從身側刺來,有心想將其擋下,但年輕時輕飄飄的馬刀,變得太過沉重了些。沉重到他剛剛衝陣時不過揮舞了幾下,就再沒氣力去抬起它來。


    看來我早該去大鮮卑山了。


    隻聽得一聲銳物入體的輕響在身體中發出,老木力感覺到的不是疼痛,反而是一種解脫了束縛的欣喜。


    單薄到風都能吹倒的身子一軟,本就無力的手再也握不住馬刀的刀柄,但那渾濁的眼球似乎變得清澈了些。


    “咳,咳咳!”


    帶著氣泡的血沫從老木力口中噴出,眼中畫麵在不斷轉動,但入目盡是無主的戰馬和密密麻麻的漢人:“嗬,原來,我是最後一個死的啊。”


    “有些想我那小孫了,如果他也能同漢人這般壯實就好了。”


    那將頭探過來的漢人臉孔一變,變出了一副自家小孫的麵孔,此刻正柔柔的朝著自己在笑。


    但沒保持幾息,就變成了老哥哥蒼老的臉龐,他那臉上的褶子擠作一團,還朝著自己伸過手來。


    “老哥哥別急,我有點累了,再躺躺,躺躺就有力氣起來。”


    “徐季,不是和你說了嗎,記下自己的斬獲,後麵自行匯報戰功即可,這人頭還要他作甚。”


    一個什長打扮的士卒皺了皺眉,有些不滿的衝著那憨笑的徐季喊道。


    被叫到的徐季此時正對一顆尚在滴血的人頭嘿嘿直笑:“馬什長,俺聽說在以前的時候,那些秦人便是左掣人頭,右挾生虜,打得山東六國毫無還手之力。”


    馬姓什長的眼珠子一瞪,口中嚇唬道:“你要是敢學那秦人把身上的甲胄脫下來,乃公今日說不得要扒下你幾層皮!”


    “再說了,秦人哪有這麽厲害,要真有這般厲害,還會被高祖在幾年之內打得丟盔卸甲,天下會有如今這般清平盛世?”


    但徐季還是沒有動作,似乎有些不認同的樣子,口中還極其小聲的嘟囔道:“眼下這種情況,切,還清平盛世。”


    見好說不聽,馬什長一腳就踹了過去:“還不丟了,氣力省著些用,前麵的甲士已經接敵了,等下就該輪到咱們隊上去了,現在要是把環首刀給砍鈍了,戰場上全靠它來保命的!”


    “好,好,好,我的馬什長。”


    “嗯?”


    “馬上就丟!”


    徐季有些悻悻的將那人頭隨意一甩,伸頭朝著前麵看去。


    隻見那些被騎兵衝撞而出的缺口再次被身穿鐵甲的甲士堵上,但經過這百餘騎兵的決死衝鋒,前頭的甲士稀薄了許多。


    好在過了不久,又是一隊人馬快步衝來,其中一個曲長打扮的武官路過徐季時,還不小心的撞到了他,惹得徐季神色微慍。


    待到那些人馬遠去,徐季朝著地上吐了口唾沫,臉上露出大仇得報的快感。


    一旁的馬什長看在眼中,無奈的搖了搖頭。


    而身處徐季和馬什長之後的袁敞吐出一口濁氣,費了許久功夫,終於弄好了。


    在一旁的從騎的幫助下,袁敞跨上戰馬,隨手甩了甩馬韁,戰馬有些吃力的適應著身上的重量。


    那細長的馬蹄每次邁動,都會在被凍得堅硬的泥土表麵留下一個小小的淺坑。


    “族兄,出發嗎?”


    袁敞看向身後眾人,見他們滿臉羨慕與驚奇之色,並無怯戰的情緒,點了點頭。


    “二三子,本長史將帶頭衝擊敵陣,汝等緊隨吾後。”


    “阿信,扛旗。”


    “唯!”


    袁信大步走到高台上,雙手將那杆成人小臂粗的中軍纛旗牢牢舉起,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翻身上馬,雙手持著旗杆,立馬於袁敞身後。


    “中軍纛旗在此,二三子,大纛在,本長史就在,本長史就在大纛之前,本長史不死,大纛不倒!”


    “長史不懼一死,吾等何惜殘軀?”


    “願隨長史破此胡賊!”


    “哈哈哈哈。”


    “出發!”


    袁敞一轉馬頭,戰馬這會兒已經適應了身上的重量,開始慢慢提起速度,而袁信緊緊跟隨在原敞身側,稍稍落後半個馬頭,剩餘十幾騎部曲則跟隨在二人身後。


    “哈哈,子溫兄,今日方知你為何等神人。”


    “二三子,還不速速跟上。”


    甄隰一邊高喊,一邊招唿身後的甲騎跟上。


    這些甲騎的裝備就沒有袁敞等人那麽好了,大部分都是穿的皮甲,隻有少部分,比如梁詡和甄厲的私兵部曲,他們的待遇好些,都是穿的鐵甲。


    沉重的馬蹄踏過,發出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雖然人數不多,隻有四百多騎,但那聲勢極大,惹得不少甲士和蹶張士、弓箭手探頭望來,但沒過多久,便被其隊率連番嗬斥,有些不情不願的轉迴了頭。


    至於底層的什長和伍長為什麽不去約束士卒?因為他們也被前頭的袁敞等騎吸引住了目光,轉頭迴來時,眼中殘留的羨慕神色久久未散。


    “大人,那邊來了一隊漢人騎兵。”


    範鈞作為日律狼山的幕僚和一個“鮮卑人,”對於這等戰事,他自然不會不來,也不敢不來。


    見袁敞等人動靜這麽大,頗為機靈的他早早的就注意到了,討好的衝著日律狼山喊道。


    但迴應他的不是話語,而是一根精美的馬鞭。馬鞭在空氣中留下一道破風聲,徑直甩在了範鈞的臉上。


    範鈞聽到了破風聲,也注意到是什麽物事,但他非但不躲,反而把臉湊了上去,好讓那馬鞭打得精準些。


    “我還需要你來教我做事?”


    日律狼山對待範鈞的態度就不似剛剛那些鮮卑騎兵,稍有不快,動輒便打罵範鈞一頓,但自己這幕僚非但不怨恨自己,反而樂在其中,這更加助長了他玩樂的氣焰。


    “是,是,打得好,小人該打。”


    範鈞掛上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不僅口中乞饒,反而當著周邊其他騎兵的麵,狠狠的甩了自己兩巴掌。


    那清脆的聲響,還真別說。


    是挺悅耳。


    周邊那些騎兵中,有些是從漢朝邊郡中逃亡過去的百姓和輕俠、破落士家子,見此人這般沒臉沒皮,加上那諂媚的嘴角,紛紛扭過頭去,不願再看。


    這番鬧劇沒過多久,眾人的心神盡皆一凜。


    因為,遠處的那些漢人騎兵從左側繞了過來,最前頭的十幾騎。


    不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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