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也射?”


    許多親衛及鮮卑士卒這會兒正是殺得紅了眼的時候,突然身後一陣弩矢把身邊自己人射倒一片,讓他們有些措不及防,神色瞬間暴怒。


    一直跟在杜颯身邊的秦宜祿剛剛避開一陣箭雨,舉目望去,斜前方的王富貴身子軟倒在地,幾根箭杆直直的插在其身上,卻是當場死的不能再死了。


    “嶽丈,富貴好像被流矢射死了。”


    聽到這話的杜颯手上動作不停,剛剛劈開一根掉落下來的箭矢,一把將秦宜祿從身後扯了出來:“富貴那隊人由你來指揮,你也是隊率!胡狗又殺過來了,趕緊帶著你的人頂上去。”


    秦宜祿盡管膽怯,但在嶽丈身邊不能落了麵子,招唿了身邊的幾個受傷退下來的戍卒,硬著頭皮帶著他們頂到王富貴的位子上,死死的支撐著有些破碎的陣線。


    杜颯左右顧盼了一眼,發現帶來的一屯戍卒此時已經死傷過半,一些重傷垂死的都被送到身後,而那些負創幾處的都頂了上去,此刻,身邊竟無完好之人。


    往王蒼幾人的方向望去,也和自己這邊相同,唯一好些的,就是呂布和高寶那邊,但離到大帳周邊還有些距離。


    手上的環首刀微顫,年紀大的後遺症再次顯現出來,他有些握不住刀了。


    但看著身前賣力拚殺的後生兒郎,杜颯沒有猶豫,跟著擠進人群中。


    雙方的士卒此刻都殺紅了眼,唯一想的便是用手上的刀殺盡麵前的敵人。


    從最開始的襲擊變成了如今的拉鋸戰,王蒼心中也是無可奈何。


    隻能盼望著呂布那邊殺快些,不然士氣就要崩潰了。


    但王蒼這邊頂不住,日律推演那邊更頂不住了。


    前後左右都是敵人,此時他已經被圍在垓心,手上沒有多少能用之卒了。


    死死盯著遠處還在拚殺的王蒼,一絲退意湧上心頭後,便愈發不可收拾。


    “大帥,我們要不...”


    “好,聽你的,突圍。”


    日律推演想了一陣,漢人就這些人馬,自己從營中突圍出去,到時候進了草原,再從各部中征召一次部眾,加上狼山、狼角他們,這又是萬餘騎。


    此刻對麵的漢人已經死傷過半,再撐不住一次發起戰爭的人數了。


    想了片刻,日律推演招唿身邊的一個親衛去把赤閭喊來,那親衛有些不明所以,但這是大帥的軍令,隻能快步往前去喊。


    而招唿親衛和士卒前去支援的赤閭沒有頂在最前,他的親弟就是這麽死的,此時他正站在隊伍後方,不斷吆喝士卒圍攻呂布、高寶二人。


    “奉先,人越來越多了。”


    “下馬步戰吧。”


    “好。”


    呂布應了聲,在馬上的目標太大,容易被當成活靶子,而此刻戰馬的衝勢耗盡,騎在馬上反而放不開手腳。


    當即揮舞長戟繞著馬身周邊舞了幾圈,把身前殺過來的胡狗逼得連連後退,那些沒有第一時間躲避的,被戟刃劃開肚腹,流得滿地肥腸。


    幸好這兩匹戰馬是王蒼特意給二人挑選的,不然以二人身高腿長的優勢,騎在矮小些的戰馬上,腿腳都可以撐在地上!


    到了地上的二人有了依托,不再是隻能用腰腹的力量,可以借力殺敵了。


    但這樣也有一個劣處,就是手中兵刃太長,施展以來周邊不能站人,不然容易誤傷自己人。


    高寶的槊長些,揮舞了幾下之後,最先發現了這個問題。


    剛把手中的長槊當成矛來使,但每次將對麵的親衛劈死或者串在槊刃上,想收迴都有些費勁。


    看著這根陪了自己有些年頭的長槊,高寶沒有猶豫,兩隻粗大的臂膀發力,那被摩挲的有些光滑的矛杆從中斷為兩截。


    為此,遠處的赤閭嘴角還露出一抹輕笑。


    嗬,戰場上,武器就如同自己的生命和手一般,哪有人會自斷臂膀。


    手中握著的馬刀虛指高寶,赤閭大聲嗬斥道:“這惡漢自毀兵器,正是殺他的好時候,給我衝。”


    “拿下這惡漢的人頭,本統領送你百落牧民,讓你做頭人。”


    周邊的這些士卒顯然不知道之前的事情,心中燃起熊熊鬥誌,握著手上的馬刀就往前擠,生怕落了旁人半步。


    但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讓赤閭臉色一變。


    “統領,大帥讓你帶親衛迴去。”


    赤閭臉色變了變,暫時沒有迴話,盯著遠處的戰場看了幾息。


    隻見那兩高大的惡漢在戰陣中如入無人之境,在自家後家園散步一般,每次手起間,莫不殺得身前的鮮卑勇士膽寒。


    而之前被自己嘲弄的惡漢折斷武器後,反而殺起人來更加順手了?


    轉身盯著那傳話的親衛看了一陣,赤閭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好。”


    身前那些還在拚殺的士卒不知道,身後幾番鏖戰,還在歇息的親衛在身邊的親衛暗示之下,慢慢往身後退去。


    一番收攏之下,除了被擠在前麵拚殺的,後麵的這些親衛大概攏了個近百人,悄悄的往身後退去。


    赤閭剛到日律推演身邊,就被劈頭蓋臉一陣鞭子打的不敢抬頭。


    “叫你過來,還在那裏磨磨蹭蹭什麽。”


    “把能找到的馬全部收攏過來,我們走。”


    赤閭從之前的命令中就聞到了些不一樣的味道,看來,大帥的心誌已經被動搖了。


    口中沒有反駁,赤閭自發的轉身去收攏馬匹。


    過了大概不到半刻鍾的時間,後陣那些士卒近乎被呂布、高寶等二百騎兵殺散之時。


    日律推演等人也翻身上馬,因為身處陣中,能夠收攏的戰馬不多,許多還是之前王蒼等人下馬時,丟棄在陣中的無主戰馬。


    隨著陣線被往外壓製,這些戰馬得以被赤閭收集起來。


    但就算是這樣,也有許多人是兩人一馬,甚至一些瘦削些的,三個人擠在那高大的馬背之上。


    幹瘦的身子緊緊貼著,看著便頗為滑稽。


    又在前陣拚殺了一場的王蒼站在人群後方,隨手把射到身前甲胄上的箭矢拔掉。


    還好,這鐵箭堪堪刺破胸前鐵甲的甲片,裏麵還穿著一層厚厚的冬衣,正好將其餘勁擋住,使得連皮膚表麵都傷到。


    但不是每支箭矢都是這般,王蒼費力的又拔出一根箭矢,感覺到濕濕熱熱的冬衣裏麵似乎有一股黏膩感。


    想來是箭頭拔出時,鮮血也隨之流了出來。


    隨手將這根染血的箭矢丟棄在地上,抬頭遠眺,隻見那大帳下的日律推演等人都騎在馬上!


    這是要反擊嗎?


    忽然,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心中的疑惑瞬間被解開了。


    “主公,這老狗似乎是想要逃?”


    陳寬提著他那把家傳的兩米長鈹,渾身帶血的慢慢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憨笑著抹著臉上的血汙。


    其身後,幾十同樣慘烈的士卒衝著自己開心的笑了起來。


    剛剛前陣這邊廝殺慘烈,陳寬、慕容光那邊也是不遑多讓。


    但好在這些鮮卑士卒都是臨時撿了把武器,什麽能用就用什麽,加上又沒披甲,在陳寬帶頭的衝殺下,和這幾百雜兵鏖戰許久,終於是將他們殺散。


    這會兒一個個隻敢遠遠的觀望著,不敢再靠近了。


    但似乎沒見到慕容光?


    王蒼開口問道:“老光呢?”


    陳寬又在頭上抓了一把,那些黏連在發絲間的細碎肉絲如同下雪般,撲棱棱的往下掉。


    “嘿嘿,這老胡被一刀捅進了肚腹,這會兒正躺著呢。”


    說完,隨手往眾人身後一指。


    隻見人群微微分開,一塊不知哪裏找來的汙穢板子,上麵一個披著皮甲的胡人躺在那裏,肚腹處的甲衣被粗暴的扯開,如今正用一條布子緊緊的包紮起來。


    王蒼打眼看去,正是慕容光!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躺在木板上的慕容光也歪頭看了過來。


    “主公,我給你丟臉了。”


    話落,這個青年胡人的眼角竟然還泌出兩滴眼淚,端的是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狗一般,可憐兮兮的。


    王蒼手上虛按,招唿抬著木板的兩個士卒抬過來些,手上的汙血這會兒已經冷了,如同一層血痂黏在手掌表麵的皮膚上。


    隨手在身上抹了兩把,王蒼握著慕容光的手,細心安慰道:“老光,好好休養一陣,這戰,也...”


    話還沒說完,遠處一陣躁動聲傳來。


    王蒼和陳寬等人轉頭看去,隻見那支造型滑稽的騎兵開始動了起來。


    興許是知道王蒼這邊人多,呂布、高寶這兩盡皆是熊羆之士,一眾騎兵在高良那邊微微停了一瞬,但隨著一人高聲說了些什麽,隊伍騷動了一陣。


    王蒼等人離得遠,沒有聽清。


    “大帥,從這裏破開漢人的陣型是往南走。”


    身處騎兵之中的日律推演臉色鐵青,招唿那騎兵過來,揚手抽了那騎幾鞭子。


    這騎兵一邊打一邊喊:“而且漢人裏有一長手賊,曆伽統領就是被其射死的。”


    身邊的親衛知道幾個統領之中,單論個人勇武,曆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紛紛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不管他,往北走。”


    這支被整個戰場注視的隊伍隨著日律推演的一聲唿喝,又開始動了起來。


    幸好日律推演的中軍大帳占地甚廣,這隊騎兵緩緩開始把速度提了起來,徑直往杜颯那邊撞了過來。


    “不好,這老狗真的要逃。”


    王蒼也顧不上慕容光的傷勢了,趕緊極目遠眺。


    隻見當頭的赤闋一頭就往秦宜祿那邊衝了過去,因為就他這處的人最少,防備也是最薄弱。


    “你母的。”


    秦宜祿見這麽多騎兵奔來,有心想跑,但轉頭一看,嶽丈就在身後,如今避無可避了!


    “拚了!”


    難得被激起兇性的秦宜祿赤紅著雙眼,胸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握著環首刀的手又緊了幾分。


    當頭的赤閭麵色沉靜,居高臨下望去,這支漢人隊伍如今能戰的就隻有幾十人了,但一個有些高瘦的漢人竟然逆衝過來。


    嗬,是個有膽氣的。


    但胯下戰馬的速度已經被提起來了,借著戰馬的衝勢,手中馬刀輕輕一蕩,那漢人手中迎來的環首刀便被高高挑起。


    嘶!這胡狗好大的氣力。


    秦宜祿這會兒神色愈發冷靜,見那騎胡狗已經往身後奔去,但迎麵又是幾騎奔來。


    這會兒他甚至能聞到戰馬鼻間唿出來的臭氣,電光火石間,隻能往一側的空地撲去。


    在地上打了個滾的秦宜祿僥幸避開這幾騎,但一支箭矢從那幾騎中坐在後麵那個胡狗手中射來,將其釘在地上。


    這個未來也能名聞後世的武將,此刻滿臉遺憾,眼中隻有對未來的憧憬。


    懷著遺憾,感覺鮮血從傷口中快速流出,忽然,嗓子眼中有些甜,一口汙血從喉間噴出。


    我才剛剛弱冠不久,我還有...


    思緒還沒發散,眼中的光亮便慢慢消散下去,最終頭一歪,無力的躺在雪花和汙血混合的血水之中。


    而杜颯自然看到了秦宜祿的慘狀,但這裏是戰場!


    人,隻要被殺,那就會死。


    而他杜颯也不例外,眼神冰冷冷的盯著赤閭的動作,挺直的脊梁慢慢彎倒下去,如同一隻蟄伏在地麵的豹子一般。


    但赤閭沒有管他,手中韁繩一提,戰馬衝在杜颯側邊的空處而去。


    這個老卒在赤閭眼中甚至連殺的興趣都沒有。


    赤閭沒有管杜颯,但杜颯卻盯上了赤閭,手中環首刀蓄足了力氣。


    隻見一道清冷的刀光劃過,胯下的戰馬前腿一軟,赤閭飛在半空時,扭頭看向那身後的老卒。


    一把滿是缺口的環首刀被其緊緊的攥在手上,但那雙手,似乎在抖?


    間不容發之際,赤閭的身子在空中快速的縮成了一團,重重的砸在了一個重傷的戍卒身上。


    “噗!”


    一口逆血從喉間重重的噴出,五髒六腑好似被大錘砸中一般,赤閭隻覺好久沒有這般痛過了。


    杜颯見赤閭沒有摔死,心中有些遺憾,但此刻他已經沒有氣力了。鏖戰到現在,他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戰馬的馬蹄震感傳來,杜颯麵色輕鬆的看向眼前幾騎胡狗那又驚又怒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征戰到現在,應該快四十年了吧?


    其他的長輩兄弟都離自己而去,家族中剩下的就隻剩自己和薇薇了。


    想到此處,杜颯撐起最後一絲氣力,把脊梁重新挺得筆直,對著王蒼所在的位置大聲吼道。


    “塞尉,我家薇薇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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