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半月高掛。


    漆黑的夜色下,整支隊伍不打火把,沒張旗幟,也沒攜帶金鼓。


    由於大部分人都有夜盲症,晚上看不清道路,那點淡淡的月光也不起作用。


    呂布作為良家子,從小一應飲食還算不錯,夜間勉強能看得清周邊環境,故而策馬走到隊伍最前麵,身後跟著的是自家妻弟魏續,再後則是成廉、候成等人。


    隊伍就像一條長蛇一般,一騎接著一騎,有的被征召而來的青壯年露恐懼,時不時還會盯著左右看了一眼,路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其心悸半天。


    呂布一直往前走了有個小半個時辰,隊尾壓陣的高寶才剛出城門,在王蒼略帶鼓勵的眼神下,慢慢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千騎人馬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收攏人員,然後在石城南邊大概十幾裏的地方分開。


    呂布領著百五十騎加上自家的義從,兩彪人馬慢慢渡過芒幹水的冰麵後,慢慢消失在杜颯等人的視線中。


    王蒼這次把城中的守備力量徹底掏空,除了明日詐降的大車和劉康、杜宇兩位士史,其他的諸如侯長第五班,東西尉史費氏兄弟,塞尉府中諸多鬥食小吏,全部派了出去,加上青壯,合計湊了有個將近九百騎!


    此刻城頭上,除了一名喚作李軌的戍卒在城樓上眺望之外,城牆上的火把盡皆以草人舉之,草人外穿戎服,頭帶皮盔,用之以迷惑夜間鼓噪的鮮卑士卒,這就是王蒼匆忙往城頭下趕的原因。


    用了大半天,把城中的燧卒親眷都召集起來,合全塞之力,這一兩百個草人終於趕在黑夜來臨之前紮好了。


    夜間的寒風如同刮骨刀,杜颯帶著眾人找到一處避風的坡地之下,然後招唿眾人下馬,給奔馳了二三十裏的戰馬喂食些豆餅和清水,因為這會時間還沒到。


    足足等了快個把時辰,見時機差不多了,杜颯招唿陳寬那隊先行。


    陳寬翻身上馬,在馬上行了個軍禮,大聲吆喝本隊士卒:“人去枚,打起火把!”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條火龍越行越遠,直至完全看不清為止。


    萬事開頭難,陳寬這胖子機敏,加上性子憨厚,眾人大多與其私交不錯,由此杜颯才把這個先行的任務交予給他。


    這支隊伍盡皆是鮮卑人,也就是那日投降而來的慕容部士卒,陳寬本就會些許胡語,基本交流起來不算太難。


    陳寬照著王蒼待人接物的手段來對待這些士卒,平日裏對這些人頗為親厚,但訓練中,那就沒有留情麵,該鞭笞就鞭笞,該獎勵就獎勵,使得這些鮮卑人對其也算是又愛又畏。


    奔行了將近一刻鍾,石城上的火光依稀可見,陳寬知道,那不過是草人罷了。


    想到此處,心中對王蒼愈發欽佩。


    “張旗!”


    一杆杆被提前繡好字樣的旗幟被打了起來,隨著戰馬的行進間,旗麵唿唿作響。


    日律推演的本部士卒自然是不會被派來夜間襲擾石城的,來的是那些漢人奴隸和被王蒼遣散的乞伏罌等人。


    但其留了個心眼,派了一隊親衛持著弓弩,立於眾人之後,如果有敢逃走的,一根冷箭便會不留情麵的直射過來。


    弓箭尚且好說,被射中不一定會死,但弩箭不同,這玩意兒射來,半條命都沒了。至於是誰送來的弓弩?那自然是田晏等人,此事暫且不提。


    自正旦過後,黑牛父子再未傳遞情報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被改換為營中燒飯取水,故而夜間到不了城下。


    且說乞伏罌前幾日被黑牛勸的有些意動了,但礙於畏懼日律推演,對於黑牛的遊說,遲遲不敢下決定。


    石城邊,望著那火光瑩瑩的城牆,乞伏罌的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在王蒼手底下好歹過得是人過的日子,和在這邊的日子比起來,王蒼對他就和他親爹一般。


    雙手尾部那三根手指的斷處隱隱作痛,但乞伏罌拿著金鑼和鼓捶的動作不敢停,戀戀不舍的把目光從場上移走。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夜色下傳得極遠,乞伏罌驚駭的朝著馬蹄響處望去。


    因為,他們沒馬!


    逃不掉!


    遠處,一條火龍迤邐而來,在火光的照射下,騎士個個頂盔戴胄,披掛齊整,腰間斜插一柄環首刀,手中握著一杆騎矛,馬鞍身側的弓囊中還插著一張強弓,好一隊雄赳赳的騎士。


    為首一人個子不高,看著是膀大腰圓,身上更穿著一身製式的鐵鎧,先是用手中馬鞭點了幾騎,不知說了些什麽,但見那幾騎張弓搭箭,手中箭矢虛指另一麵圍看過來的乞伏罌等人。


    安排好這些後,為首那騎才衝著城樓上大聲喊道:“吾乃度遼營麾下隊率李伯,特來支援爾等,速開城門,長史及司馬隨後就到。”


    城上的王蒼發笑,陳寬這秒人裝的還挺像,但口中嚴謹的迴道:“可有憑證?”


    這些事情陳寬早已演練過,自然不會怯場,招唿身後騎卒舉起一麵旗幟,上麵繡有“度遼”二字,在火光和唿唿作響的風聲下,度遼二字仿佛被鍍上一層光一般。


    “此物可為憑證否?”


    那些遠遠觀察的鮮卑士卒和漢人奴隸發現,還真是來支援的,一時間,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那些彈壓的親衛見狀,趕緊走上前來。


    乞伏罌地位最高,自然第一個被揪住,親衛惡狠狠的指著南邊城門處,問道:“那些漢人嘰裏呱啦的說了些什麽?那旗幟上又是什麽字?”


    乞伏罌一臉迷茫:(°ー°〃)。


    心中卻大喊道:我是鮮卑人啊!我怎麽識得漢字啊,不會又要砍我手指吧?


    想了一陣,又看了許久,隻能支支吾吾道:“小人眼疾,看不清...”


    那親衛感覺可能問錯人了,對著乞伏罌劈頭蓋臉的抽了幾鞭子,在後者慶幸的表情下轉身離開。


    隻見這親衛又從人群中揪出一個高大些的漢人,又指向那邊問道:“那些漢人嘰裏呱啦的說了些什麽?那旗幟上又是什麽字?”


    這高大的漢子看著威猛,卻是個軟弱性子,顫顫巍巍的迴道:“小人沒怎麽聽清,但好像聽到些什麽長史、司馬的官職,旗幟上的字應該是‘度遼’二字。”


    “度遼”二字一出,乞伏罌等人沒什麽反應,但漢人奴隸的眼神中的光都快飛出來了,這是天兵來了!


    在那高大些的漢人奴隸繼續解釋間,有些心思活絡些的漢人奴隸悄悄的把步子往前挪了幾步。


    王蒼轉頭瞧著那邊望去,發現傳來的喧鬧聲更大了些,這些人果然上鉤了!


    轉身往城牆下走去,有些費力的把城門打開,陳寬帶著諸騎魚貫而入。


    遠處的夜空下,一些聲音零零碎碎的傳來。


    “城門開了!”


    “是度遼將軍來了!”


    “漢人來援兵了?”


    那些心思活絡的漢人奴隸覺得有機可乘,趕緊撒丫子就往南邊城門這邊跑來。


    但剛跑出去不過二三十步,一陣密集的箭矢就朝著他們後心射來,把他們釘在地上,臨死前,最後一騎的身影在其眼中逐漸消失在城門之後,卻是連看都不看這邊一眼。


    等到王蒼上了城牆,發現城下似乎多了些屍體,但他沒管,今晚的任務才完成了一半。


    “還有誰想逃跑,這些人頭就是你們的下場。”


    日律推演派來的這隊親衛不愧是擇優選出的勇士,個個弓馬嫻熟,剛才那陣箭矢例不虛發,把幾個想逃跑的當場射死。


    然後再分出幾人,一手提著屍體頭上的發髻,另外一手握用馬刀朝著那些屍體的脖頸間劈下,一個大好的頭顱便被砍了下來。


    莫要小看這一手功夫,人的脖頸處的骨頭極硬,如果是沒上過戰場的普通人,環首刀劈砍進脖頸,極有可能被卡在頸骨縫隙中。如果是力大些的,也許能把骨頭砍斷,但砍的不淨,會留下些許皮肉連接著身體,到時頭顱沒有支撐,就會像一個水袋般吊在胸口。


    而這些親衛手中的馬刀不類環首刀的直刃那般適合劈斬,想把頭顱完好的砍下來,更需要氣力和技巧,這手不經意間顯露出的手上功夫,當真不愧是親衛之名。


    漢人奴隸和乞伏罌等人噤若寒蟬,在冰冷的地麵上跪倒一片,任由那些親衛在前麵訓話。


    這次騷擾漢人的任務看來是失敗了,親衛本想帶人迴營,但跪在地上的一個漢人奴隸目帶驚訝的指著遠處。


    漆黑的夜色下,幾點火光如同芝麻大小,伴隨著雷鳴般的馬蹄踏動聲,變得越來越大。


    這次來的騎兵更多,足足有百餘人上下,這些騎兵打著火把,張著旗幟,人人如龍一般,看旗幟上麵的字樣,分明於與之前的旗幟一模一樣。


    親衛們的臉色更加難看,其中一個領頭的拉過身邊的親衛喊道:“快去大帳把這消息告訴大帥。”


    “遵命。”


    在這些人的目光中,百餘騎暢通無阻的進了城門,連看都不看這邊一眼。


    大概半個時辰後,王蒼轉頭問道:“還剩老杜那最後一批了是吧。”


    陳寬迴來的最早,打發隊中士卒迴營休息後,趕忙來到城牆上侍立在王蒼身邊:“是的,主公,杜屯長那批人馬最多,足足有五百騎之多。”


    “嗯。”


    等到日律推演出營時,在他的目光中,一支人數在幾百上千人的隊伍緩慢的進入到城中,而且還盡數是騎軍!


    這時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肯定會發現,此刻的日律推演的神色異常猙獰,白天才剛說周邊縣邑盡數陷落,等到晚上時,一支人數在千人上下的援兵就進入到城中。


    那豈不是說,白天我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漢人的反應應該沒這麽快才對啊,要不要把南邊的狼山他們喊迴來?


    這些錯綜雜亂的思緒從腦海中閃過,日律推演故作豪氣的喊道:“不過是多了千餘顆頭顱要砍罷了。”


    “哼!迴營。”


    不理會周邊的從騎,日律推演當先就往迴走。


    而石城這邊,王蒼先把城中青壯招唿迴去歇息後,把諸吏及武官們單獨留下,在塞尉府的會客廳中單獨擺了一頓酒宴,和眾人飲至天明。


    等到天色大亮,王蒼打發眾人迴去休息。一夜未眠,此刻王蒼還是精神抖擻,神色中看不出絲毫的疲憊之色。


    大車早早的便來到了塞尉府,但他沒來後院,而是在前院中等候。


    王蒼沒有馬上去前院,而是先簡單的盥洗一番,把身上的酒氣散了散,才裝作步履匆匆的來到了前院。


    “大車,吃了朝食沒?”


    “俺怕耽誤事,昨晚緊張了半夜未睡,朝食等到迴來吃也不急。”


    王蒼走上前去,半帶強迫的拉著其到了後院廳中,招唿侍女端了些飯食上來,示意其先吃。


    大車也不推辭,快速的吃完後,抹了抹嘴,跟著王蒼來到了城牆上。


    遠處,日律推演的營壘上空,點點煙氣久久不散,王蒼望了許久,長歎一口氣:“大車,此役勝負,盡皆托付於你了,昨日吾對你說的,可還記得?”


    “大車記得。”


    “那你跟我複述一遍。”


    大車不待思考,張口就說道:“過去後先是詐稱...”


    王蒼開口打斷道:“不對,是後麵那句。”


    “假裝求和,但開始不要...”


    “不對。”


    王蒼又一次打斷了大車的話,凝望著大車幾息,緩緩開口道:“大車,如果事不能成,千萬不要魯莽行事,第一要務是保存已身,不可犯險。”


    “記住了嗎?”


    “給我複述一遍!”


    大車眼中泛出淚花:“如果事...”


    王蒼沒有多叮囑,揮揮手,讓其出發。


    大車恭敬的稽首拜倒在地,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也不說話,轉身昂首挺胸就往下走。


    城門吱呀吱呀的緩緩打開,吊橋在王蒼的招唿下緩緩放下,大車這等使者,讓其臥冰爬坡,實在是太不尊重人了。


    大車沒有轉頭,過了吊橋,徑直往日律推演的營壘那邊趕去。


    臨近營壘,有負責偵查周邊的斥候把大車攔住,但著粗莽的漢子須發皆張,大聲嗬斥道:“吾乃城中使者,速速退開,我要見日律部大帥。”


    斥候被劈頭蓋臉一頓說,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有些下不來台。


    大車可不管這些,徑直策馬往營門處走,在營門處負責守衛的兩個士卒見狀,一同舉矛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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