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就是這一點好,沒有煩人的吸血小蟲和能做成胡餅的蚊蠅,眾人離營帳還有百來歩的時候,一道沉悶的鮮卑話從前方傳來。


    “怎麽現在才來?”


    “差點把我餓死在這裏,羊炙還剩多少,別全吃完了。”


    有暗哨!


    我們被發現了?


    這道聲音嚇得眾人心中一凜,王蒼還聽到身後傳來低沉的拔刀聲,單手朝身後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腦中開始急速思考起來。


    這時那道帶著些煩躁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說話啊?”


    不能再等了,王蒼馬上切換到鮮卑口音,捏著嗓子小聲喊道。


    “留著呢,還能少的了你的。”


    “這就好,酪漿都快喝吐了,對了,你怎麽從前麵過來了。”


    “剛剛吃飽喝足後肚子疼,走了些遠路去方便一下,你也不想在附近聞著味守夜吧?”


    “等下還要吃羊炙呢,別說這些壞我胃口。”


    王蒼給身後的呂布等人打了個手勢,慢慢往剛才傳來聲音的地方走去。


    得益於日常飲食不算差,眾人大多沒有夜盲症,就算在夜間也隱約能就著火光看清些路。


    鮮卑牧民這點就不行,一個個到晚上就和瞎子一樣,隻能聽聽動靜,或者打起火把來趕路。


    走了大概二三十歩,一個矮小幹瘦的鮮卑暗哨裹著厚厚的皮襖子,慢慢從地上爬起,睜大了眼睛看著王蒼,眼神中有一絲迷惑,心想。


    “怪了,烏泰怎麽一時間長高了這麽多?”


    在遠處的火光映射下,烏泰的身影逐漸清晰了些,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左手朝著自己伸了過來,右手好像摸到了腰上。


    嗯?


    暗哨低頭看著烏泰用一把漢人常用的環首刀插進了自己的心口,還攪動了兩下。


    王蒼用左手提起這個瘦巴巴的鮮卑暗哨的脖子,幹脆利落的一刀捅進心口,隨手將屍體拋飛了出去。


    習慣性的在襖子上蹭了兩下,結果越蹭越髒,還把那不可名狀的味道激發出來了,王蒼心情頓時有些煩躁起來。


    而幹瘦的暗哨更加迷茫,身子直接被甩飛摔到地上,一股劇痛從心口傳來,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烏泰竟然要殺我,我不過是...


    一陣眩暈從腦中襲來,身體抖了兩抖,隱約想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死在烏泰刀下。


    “解決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讓後麵急的有些冒汗的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邁步走到了王蒼身邊。


    王蒼看了眼遠處的營帳說道:“這次不用進去太多了,留些人手在這裏。”


    “元隆,你留在這裏充作暗哨,如果有其他暗哨或者鮮卑人過來,你負責搭話把人引過來,殺的時候幹脆利落點,不要發出聲音。”


    跟在隊伍中的大車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朝著前麵喊道。


    “塞尉,我大車從小在鮮卑長大,我了解他們的日常習慣和交流方式,讓我守在這裏吧,哪怕是死,我也不會讓人發現的。”


    王蒼盯著大車看了許久,吐出口氣說道。


    “好,務必謹慎些。”


    交待完大車後,王蒼看向呂布說道:“大兄,你這身量極高,進到軍營裏容易暴露,不如讓賢弟帶幾個人進去探探。”


    “不可!賢弟,這等好事怎能沒有我呂奉先,我帶侯成、成廉二人跟隨,定保你周全。”


    王蒼麵露難色,幹巴巴的說道:“大兄...”


    “沒什麽可是的了,成廉、侯成跟著我,魏續帶人跟著守在這裏。”


    “好,破奴、陳寬、高寶你們三人加上大兄三人,我們合計七人,進去探探,吃點炙肉迴塞中好歇息。”


    此時距離鮮卑軍帳不過百餘歩,幾人不敢笑出聲,但嘴角還是向上彎了些。


    鮮卑的營地以伊力奇的圓帳為中心,剩下三個頭人的氈帳為支點,在長城前兩三裏的地方紮下營帳。


    此次光牧民就征召了三千騎,還驅趕著千餘的漢人奴隸。包括伊力奇在內的鮮卑人都沒把這次攻入雲中當迴事。


    以為還是和以往一樣,到漢人聚居的地方搶點能用的東西帶迴家過冬。如果能搶到一兩個漢人女子,那多是一件美事兒啊。


    想到來年冬天或者雪融化後,這些女子還能為自己生個崽子,牧民感覺都美到心坎裏去了。


    整個營地的最前方是一片簡易的矮帳,千餘漢人奴隸分散的擠在帳中。


    矮帳不過幾尺高,裏麵連伸腳的地方都沒有,密密麻麻或蹲或坐的擠了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漢人在裏麵。


    還有些年紀大些的老人和十來歲身體還沒長開的小孩擠不進去,又困又餓的抱團貼著帳篷上薄薄的皮子,想要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冬夜中艱難的活下去。


    這些漢人奴隸大多是被鮮卑入寇時裹挾出塞的,還有些是被鄉裏的胥吏欺壓的妻離子散,走投無路下舉家逃亡塞外。


    結果是妻女被鮮卑人搶去,自己也落得個奴隸的下場,當真是家破又人亡。


    營帳的東側,王蒼帶著呂布六人悄悄的往前摸了過去,一直到離營帳邊還有二三十歩才停下腳步,前麵的聚落外圍被一圈高輪大車圍的嚴嚴實實。


    所幸現在天黑不過個把時辰,還沒安排夜間守夜的人,隻是在外圍派了些暗哨,王蒼看向前方紮的緊密的氈帳說道。


    “大兄,左邊第九輛大車那處地方暗些,我們從那邊進。”


    “嗯。”


    呂布簡單應了應,這種小事還不用他來費腦子,有時候想多了也煩。可惜沒有馬匹,不然帶上百餘騎卒,他能在營帳裏殺個來迴。


    呂布、劉破奴幾人欲要起身,被王蒼趕緊拉住,王蒼搖了搖頭說道:“我來為諸君開道。”


    話落,王蒼起身借著夜色朝著車前摸了過去,不時有巡夜的鮮卑人在營中走來走去,這二三十歩的路走走停停,王蒼花了小半刻的時間才潛到車輪前。


    高輪大車間用麻繩及革帶緊緊的紮在一起,車頭與車尾緊密相連,轒轀上支著細細的木杆,下麵用雜物堆積住空隙,形成了一道簡易的木牆。


    怕被看出破綻,王蒼等人出發時隻帶了之前斥候身上的短刀,此刻用來切割倒是剛剛好。


    趁著又一隊巡夜的鮮卑士卒打著火把走了過去,王蒼把麻繩割斷,微微抬起車把,從空出的縫隙中鑽了進去。


    警惕的掃了幾眼,還好,當下四處無人經過。


    快速地把雜物從中間清了個小洞,王蒼對著外麵空曠的四野打了個招唿,遠處也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王蒼站起身來,裝作巡查的樣子,手按短刀,就像個普通巡營衛士一般,四處打量了起來。


    這裏離最近的氈帳還有十餘歩,氈帳間緊密的靠在一起,中間空出幾步的位置,應該是通道無疑。


    在王蒼心中開始盤算的時候,呂布、高寶等人也跟著鑽了進來,陳寬體胖,差點卡在轒輼下,掙紮了一陣才蠕動進來。


    王蒼趕緊招唿眾人起身,貼著大車周邊裝作巡查的樣子,開始走動起來。


    呂布麵有慍色,朝著王蒼低聲叫道。


    “賢弟,我呂奉先這輩子第一次鑽這種地方,簡直跟個狗洞似的。”


    “下次不如帶齊人馬衝殺進來,也好過從這轒轀底下鑽過。”


    王蒼生怕呂布犯愣,趕緊安撫住:“大兄息怒,沒有下次。”


    餘光瞧見前頭的氈帳後走出兩個牧民打扮的士卒,心想:來得真巧。


    隨後趕緊對著呂布道:“有人過來了。”


    呂布把手摸向腰間,這是要準備要拔刀了,王蒼伸手按住呂布的,搖了搖頭,示意繼續往前走。


    那兩牧民拿了個破抹布纏著的火把,準備撒點肥料,看見黑暗中走來一彪人馬,也是身子一抖,問道。


    “你們是哪個頭人帳下的?怎的在落中沒見過你等?夜間為何不打火把?嚇死個人!”


    待到王蒼領著眾人走到身前,就著火光一照,那兩牧民更是嚇了一跳。


    在這個鮮卑平均身高不過一米五六樣子的時候,突然來了一隊平均一米八上下的同族,誰能不驚?


    王蒼黑著臉,操著一口流利的鮮卑語說道:“大晚上不睡覺,跑到營帳周邊作甚?想溜走做逃兵?”


    瞧見牧民腰間掛著的馬鞭,王蒼心中已有定計,快步上前,先是伸手一把搶過火把,又趁著牧民發愣,拽走其腰間的馬鞭,劈頭蓋臉就朝著兩人身上打去。


    “哎呦,大人,別打了,自己人!”


    “你倆是哪個頭人帳下的?”


    那兩牧民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但馬鞭抽在身上的疼痛告訴他要先迴答問題,昂起頭叫道。


    “小人是叱幹部大人帳下的,到營帳周邊不過是想方便方便。”


    王蒼打的正爽,又揚了幾鞭子,口中喝道:“記吃不記打的東西,莫不是冒充叱幹部族人來唬我?”


    “小人不是叱幹部的,乃是乞伏...”


    說到一半,一股我懂了的感覺湧上心頭,這般高大的身材必然是伊力奇大人帳下的勇士。


    牧民趕緊改口囔道:“不,小人是伊力奇大人帳下的,求大人看在同族的麵上,饒過小人一迴。”


    “哼!口中沒一句真話,再敢亂竄,饒不了你。”


    “是。是。是!”


    馬鞭在空中抖了抖,發出“劈啪”的聲響,那兩牧民嚇得又是一哆嗦,一股子氣在腹中死死的憋住。


    王蒼心想,還真套出了東西,變色喝罵道:“還不快滾。”


    那兩牧民連火把和馬鞭也不敢要,伴隨著一陣“劈啪劈啪”的聲響,奪路就往外跑。


    呂布幾人在後麵看的一愣一愣的,自己刀都拔出來了,王蒼就跟迴家了一樣,不僅搶東西,還打人。


    王蒼笑了笑,也沒解釋,說了句跟上,走在前麵帶著幾人繼續巡夜。


    期間還碰上了其他幾隊巡夜的鮮卑人,王蒼挨個友好的點了點頭。


    因為夜色昏暗,幾人身上也穿著臭烘烘的襖袍,聞著這熟悉的味道,那幾隊士卒還以為是哪個頭人的親衛出來辦事的,互相禮貌的打了個招唿就交錯而過。


    繞著營地轉了大概小半圈,又遇到了一個落單的牧民,王蒼從其口中得知。


    最中間那一圈是伊力奇大人率領的千餘人居住的地方,夜間不要往那邊跑,不然高低要吃一頓鞭子的。


    最先溜進來的地方是叱幹部的駐地,現在這裏是乞伏部的駐地。


    見情況套的差不多的,王蒼帶著幾人反身往叱幹部的氈帳中間的通道走了進去,期間路過一個個氈帳,牧民們大多圍坐在篝火前吃著羊炙唱著歌。


    普通牧民平時能嚐到的葷腥也不多,這次馬上要到漢人的地盤裏逛逛了,趕著的牛羊去太麻煩,今夜正好便宜了自家的肚子。


    王蒼找了個人少些的篝火,四五個牧民許是人少的原因,搭完自家氈帳後開始炙肉,這會兒還沒開吃,王蒼見狀,就這兒了吧。


    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淺笑,王蒼徑直坐到為首的那個中年牧民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


    “剛好還沒吃飽,到你這再來吃點。”


    那中年牧民身邊跟著自家的兩個兒子,看著和王蒼也差不多大,臉上有些就要發作的架勢。


    呂布和高寶等人走了過來,穿插著坐在幾人身邊,互相把幾個牧民夾在中間,隱隱有包夾之意。


    剩餘兩個牧民和中年牧民相熟,剛準備開口,就見身旁高大的身影摸著刀,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懾於壓迫,隻能微微低下了頭。


    中年牧民看出了這群人的打算,這是過來搶食的!


    礙於這幾個莽漢身高體壯,和自己這等枯瘦的身材一對比,如同大人與孩童,中年牧民有些艱難的開口問道。


    “你們是?”


    王蒼不停的拍著中年牧民的肩膀笑道。


    “草原上親如一家,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哈哈哈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兄弟,不用這麽緊張。”


    王蒼手上每拍一下,那中年牧民肩膀就顫一下,張了張口,又憋了迴去,借著火光,他好像看清了這些人的來路。


    這幾人模樣清秀,好似漢人一般,腳上還穿著皮靴。


    心中大駭的中年牧民從口中幹澀的擠出了幾個字。


    “隨意,隨意。”


    “多謝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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