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老不死的,眼睜睜瞧著流水般的嫁妝,抬出了沈家。


    心疼得仿佛要滴血——


    我認識的幾位叔公、伯公,個個伸長了脖子,往門外瞧,那位儒雅的老者,屢屢心疼得杵著地板,旁邊的十幾位長者,搖頭的搖頭,恨不得掄圓了胳膊搶迴來。


    明明心疼難忍,又要假裝恪守所謂“風度”,所謂“廉恥”。


    我想不通——


    這世上,怎麽總有人暗戳戳惦記旁人的財產?


    ……。


    正當我準備邁出一隻腳,離開沈府時,果不其然,我爹再次開口了:


    “你丫鬟可以帶著嫁妝離開,拙兒,你跟我進祠堂。”


    小福寶擔憂的看了我一眼,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你先放心離開,我心裏有數。”


    等我一人進了祠堂時,我總是想起多年前那一幕:


    我娘,被逼著接納沈藏鋒進門——


    現在,同樣的手段,他們又要用在我身上了,這可真是:


    “太妙了。”


    ……。


    鄭知南說:“克服噩夢最好的方式,便是噩夢重演,然後,你親手掐死噩夢之源頭。”


    ……。


    我抬起頭,注視著那一排一排的牌位,上麵,是沈家列祖列宗。


    我很小的時候,逢年過節,爹爹會破例讓我進沈家祠堂拜一拜,可都是等著那群老不死離開後,我爹帶著我偷偷進來,拜一拜,祈求列祖列宗庇護。


    女子是不能進祠堂的——


    可年幼時,我爹到底為我破了例。


    直到沈藏鋒進門後,每逢過年,我爹抱著沈藏鋒進祠堂,叩拜列祖列宗,祈求庇護,我卻隻能伸著個腦袋,孤零零在門外探了探頭,偶爾,被那群老不死撞見,其中一位叔公,趁我爹不注意,掄起拐杖砸了下我的腦袋。


    頓時鼓了個包。


    我摸了摸額頭——


    明明那個鼓包幾日便消下去了,可還是疼,這種疼一直伴隨到今日,我見到那老頭的拐杖,那股子疼,再一次從心底蔓延開來。


    後來,等我再次迴到沈家,我爹再次破例,讓我進了沈家祠堂。


    嗯——


    犯錯時罰跪。


    逢年過節,讓我和兄長一塊進祠堂,三跪九叩。


    我環顧了一圈,這牌位後頭,還有我留下的幾包點心,為了防止我再次犯錯被關進來,特地留的。


    一路進祠堂時,我爹一直是低頭沉默的,直到現在才開口:


    “拙兒,你聽話,把你兄長從牢房裏接出來,好嗎?”


    我心裏一沉,嘴角浮現一絲冰冷笑意,若幹年前,爹也是這麽對娘說的:


    “阿鶴,你依了我吧,讓平安過繼到我名下,好嗎?”


    我爹起了個頭——


    接下來,便是那十幾個族老,群起而攻之了。


    ……。


    率先開口的,是那位教書匠。


    他一貫嚴肅,頗有些城府,冰冰冷冷的眼睛打量我一番,才慢吞吞開口:


    “小丫頭,我知道你有些手段,有些人脈,可你到底是個女兒家,將來總是要嫁出去的,等你出嫁了,你就忍心見你爹爹膝下冷清?”


    “你兄長,終究要接管沈家的,你現在將他接出牢門,他承了你的情分,將來定會善待你的。”


    “若你執迷不悟,咬死了不鬆口,莫說是你哥哥,我們沈氏全族,都容不下一個忤逆不孝,心思狹隘的女兒。”


    他的話,於我而言不痛不痛——


    我環顧一眼四周,本想尋摸個位置坐下,知道今日必定要耗下去,可惜了,祠堂麵前,人人平等,愣是大家夥一塊站著。


    隻得揉了揉眉心,懟道:


    “換個人吧,你不行,這些話翻來覆去我聽爛了。”


    我三分冷漠,三分傲慢,外帶四分狂妄的姿態,惹了眾怒,另一位老不死的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好你個小娼婦,你在外失蹤8年,名節早已受損,你兄長好心留你一條性命,你不知感恩,倒反咬一口?換做是老夫,在你迴沈家時就一根繩子勒死你,以全沈家清譽。”


    我繼續揉著眉心,不為所動:


    比我爹略年長的兩位老頭子,恨不得那根繩子,一人執起一頭勒斷我脖子,可眼下,隻能以言語為武器攻擊:


    “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得小畜生,這麽多年書白讀了,何為寬容大度,何為禮義廉恥,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呸。”


    “聖人有雲,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你現在一日在沈家,就是沈家的人,,沈藏鋒是你哥哥,你非把他撈出來不可。”


    “小丫頭,聖人說了,要以德報怨呀。”


    我忽然覺得諷刺極了。


    我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無論是我5歲,還是我18歲,所有人,都是爹爹的幫兇。


    男人,為了維護自身利益的時候,最是沆瀣一氣。


    ……


    我冷笑一聲,抬起頭,環顧了一眼這群滿嘴仁義道德之輩:


    “13年前,我哥哥親手策劃了親妹妹被拐走,才害我在外流亡8年,他不仁慈,偏要我講道義,真是好笑。”


    這群老不死的,對這件事並不知情,一時間,仿佛被卡住了脖子。


    他們麵麵相覷一會,很快找到了借口:


    “那一定是你做錯了事,惹你兄長生氣了。”


    “你隻是女子,再說了,你不是好端端迴來了嗎?”


    “你哥哥不過是做錯了事,他會改的,你是女子,應該德才兼備,忍一忍,退一退。”


    事實證明,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我給氣笑了:


    雙手叉腰,指著這群老不死的,舌戰群儒:


    “呸,你們這群塚中枯骨,不要臉的老東西。”


    “你們口口聲聲禮義廉恥,可這麽多年,吃沈家的,用沈家的,一樁樁,一筆筆,別忘了,那都是我的錢,我有權讓你們吐出來,一個銅子兒也別想留。”


    “你們當真在沈藏鋒的命嗎?你們在乎的,不過是沈家財產,害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害怕我出嫁後,我把財產帶走,你們再也撈不到半分好處。”


    “張嘴禮義,實則利益。”


    “閉嘴廉恥,實則無恥。”


    “禮義廉恥,不過是你們勒住女子的粗繩,寬容大度,不過是你壓迫女子的枷鎖。”


    “老娘可不吃這一套。”


    “我告訴你,別拿長輩身份壓我,在我眼裏——”


    “你們一個兩個三個,不過一群無賴混混,一群無恥之徒,一群兩腳禽獸,都快進棺材了還不老實。”


    ……。


    5歲前,我眼睜睜瞧著這群老不死的,用世俗枷鎖,把我娘逼得啞口無言,雙眼通紅,當年的我,除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被我爹關在祠堂外,我什麽也做不了——


    鄭知南說,這是我的心結所在。


    如要拔掉我心裏這根刺,也簡單,就是把我積攢了多年的怨氣,痛痛快快發泄一通,把該罵的髒字,都罵一遍。


    ……。


    我倒是罵痛快了——


    這群老不死的,氣得臉紅脖子粗,什麽風度也不要了,禮儀廉恥也沒有了,恨不得衝上來撕了我。


    可那位教書匠,到底記得今日的目的,壓下胸腔裏的怒火,拄著拐杖陰森森道:


    “今日,若你不答應放你兄長,你別想出了這道門。”


    顯然,他是那群人的頭領。


    在關上祠堂大門後,他又用一種前所未有威脅的眼神,盯了盯我爹:“沈世侄,你這女兒,今日我們替你好好管教一二,你可有意見?”


    這時,我爹沉默了。


    ……。


    我勾出一絲嘲諷笑意。


    臉上,流露出某種近乎平靜的瘋感,衝著緊閉的祠堂大門道:


    “師兄,可來相助?”


    門被一腳踹開——


    門外,站著歐陽師兄,和他護衛,和一群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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