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父對待這樁婚事的態度,就要理智許多。


    他知道這是一樁交易。


    蘇家有時家想要的東西,時家也有蘇家想要的東西,他們得各取所需。


    所以,無論嫁過來的是誰,他都無所謂——甚至,他和蘇晴的想法一樣,把半死不活的蘇憂嫁過來,再為她蘇晴另擇一門好親事,才能叫蘇家的利益最大化。


    “這個沒用的病秧子,倒還沉得住氣。”蘇父看到蘇憂不吵不鬧的態度,心裏對他多了幾分讚賞:“不愧是我蘇家人。”


    走著走著,蘇父就笑不出來了。


    他看到蘇憂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擺出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在揉著腿。


    關鍵是……


    蘇憂還把小皮鞋脫了!


    白絲襪也脫了一隻,就這麽扔在了地上,踩得髒兮兮的。


    這成何體統?


    幸好周圍沒人看著,否則他蘇家的臉麵就丟完了!


    要知道,曾經的蘇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豪門家族,雖說比不上時家,但也是在圈子裏說得上話的。


    如今,他們蘇家是落敗了,但他的女兒蘇晴,在圈子裏依舊是搶手貨。


    畢竟蘇晴很爭氣,長得漂亮,又聰明!


    蘇父也是納了悶了,明明蘇憂和蘇晴是雙胞胎,從小都是養在蘇家的,接受的都是一樣的教育,怎麽能差別這麽大?


    女兒是萬眾矚目的明珠,兒子簡直比爛泥都不如,連裝樣子都不會。


    兩人四目相對。


    在蘇父開口責罵之前,蘇憂擺了擺手,很隨意地狡辯了一句:“我已經很久沒用自己的腿走路了,我走不動是正常的。”


    蘇父咬牙切齒:“你現在頂著晴晴的名字和身份,我勸你注意著點。”


    蘇憂權當聽不出便宜爹的怒意,還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我很注意啊,這聲音把控得多好,您能聽出什麽問題嗎?”


    “我說的不是你的聲音!”


    蘇父真是要氣死了。


    他恨不得甩蘇憂兩個耳光。


    這是個聽不懂人話的缺心眼嗎?


    “形象!女兒家的形象!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裏像個千金大小姐?不,你甚至都不像個女人!”


    蘇憂也是笑了:“瞧您說的,我本來就不是女人啊。”


    看他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蘇父要炸了。


    “蘇憂!你的禮儀呢?你的修養呢?即便你不是女人,也該有名門出身的氣質,而不是像個潑皮無賴一樣!就算你本性如此,今日是什麽場合,你分不清嗎?沒吃過豬肉,你也該見過豬跑!上流圈子裏那些名媛大小姐什麽樣子,你沒見過麽?你……”


    蘇憂還是一臉笑意。


    他什麽都不說,卻笑得蘇父心裏發毛。


    蘇父很快沉默了。


    是了,他想起來了。


    蘇憂從來沒有真正地踏足過上流社會的圈子,他去過最熱鬧的地方,一個是醫院,一個是學校。


    從小到大,他一直在生病。


    他的同齡人在體驗紙醉金迷的時候,他在病榻上痛苦掙紮,朝不保夕。


    說到底,是他蘇憂命不好。


    可是,命不好,怪誰?隻能怪他自己!


    難不成他還想遷怒於父母,遷怒於家族嗎?


    想到這裏,蘇父突然理解了蘇憂此刻的笑意。


    恨,這裏有恨意!


    蘇父的眼神微微變了:“蘇憂,你恨蘇家,是嗎?”


    蘇憂搖搖頭:“沒有噢。”


    他是剛來的,哪有什麽仇什麽怨?別腦補太多嘛。


    可蘇父不信他!


    “蘇憂,你沒資格怨恨蘇家。”


    蘇父臉上的肌肉輕微顫動了兩下,語氣變得更加陰沉:“如果你不是出生在蘇家,沒有那麽好的醫療資源和財力來養著你,就以你的身體狀況,你根本不能活到今天。蘇家白白養了你二十年,你總該為蘇家做點什麽,不是麽?”


    蘇憂點了點頭,坦然道:“是啊。”


    他也是個理智的人。


    現在的情況他很清楚,自己反抗不了蘇家的安排,也確實需要抱一隻強壯的金大腿,以求活得更久。


    那麽,答應替嫁,就是他唯一的出路。


    更何況,他已經從蘇家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這筆買賣,怎麽也不能算他虧了。


    蘇父萬萬沒想到,幾小時前還在家裏鬧得雞飛狗跳,逼得親媽和妹妹都快瘋了的兒子,這會兒竟如此的通情達理。


    一時間,心裏準備好的長篇大論,都用不上了。


    他隻能用一種無能狂怒的眼神,瞪著蘇憂。


    “我的好大爹,你放心吧,隻要你們把答應給我的東西都落實到位了,我不會亂來的,畢竟麽……我是真想活命的。”


    蘇憂這麽說著,若無其事地脫掉了另一隻腳上的白絲襪,並且將地上踩髒的那隻也撿了起來,一並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


    “這雙襪子的花紋硌腳,我隻能脫了扔掉了。”


    其實,硌腳的不僅僅是襪子,還有這雙鞋。


    他的腳並不算大的,在男人堆裏甚至算是小巧秀氣的那一款,但還是要比親妹妹的腳大一碼的。


    這雙鞋是妹妹的尺碼。


    他擠著每一根腳趾,硬生生把自己的腳塞進去,走了這麽一段路,腳後跟都磨出血了!


    蘇憂扔了絲襪之後,又試著重新把腳塞進鞋子裏。


    可惜,腳已經腫了,再怎麽努力,也塞不迴去了。


    蘇憂歎了口氣,直接把鞋子提起來,就這麽光著腳,踩在濕漉漉、冷冰冰的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繼續往前走。


    每一步都走得很痛。


    但,蘇憂漸漸適應了這份疼痛,反而走得快了許多。


    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蘇父的心情,變得有點複雜。


    這個兒子……


    他真是不了解了。


    亦或許,自己從來都沒有認真了解過他吧。


    不過,如今才想到父慈子孝的戲碼,顯然太晚了。


    蘇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枚不確定的棋子,牽扯著蘇家的命運,一路往前。


    ……


    大概五分鍾之後。


    蘇憂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這身婚紗,自然也是妹妹的尺碼。


    蘇憂是個病人,身材比妹妹瘦弱得多,要想穿上它,自然也是有辦法的——蘇晴往他胸前塞了兩團很重的墊子,還給他後背的布料別了一大堆的迴形針,用來固定!


    這一路走來,蘇憂都在懊悔。


    他怎麽能隻扔襪子,不扔胸口這倆墊子呢?


    這玩意兒是人能承受的東西嗎!


    邁過最後一級台階,蘇憂看到了自己的“新婚丈夫”,時昭希。


    時昭希愣了一下。


    在蘇憂提起裙擺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蘇憂裸露的腳背。


    這個蘇小姐……是光著腳走來的?


    哦,鞋子就在蘇小姐的手裏,“她”倒也沒有想要藏著這事。


    時昭希扯了扯嘴角:“蘇小姐,你很有意思。”


    他們時家人故意給蘇家下馬威,蘇小姐就以這種方式來反擊嗎?


    瞧瞧蘇憂身後的石階,上麵貌似還沾了點血跡。


    她這一路,究竟怎麽來的?


    如此瘦弱的嬌小姐,竟有這份魄力?


    時昭希心想,這不是個軟柿子,這是沒剝殼的板栗。


    很好,爸媽和爺爺他們有福了,時家要熱鬧了。


    時昭希都已經做好了蘇憂對自己陰陽怪氣的準備,但沒想到,蘇憂迴應她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笑臉。


    “抱歉,我的鞋子尺碼不合適,我的腳磨破了,現在有點痛,可以給我一雙軟乎的拖鞋嗎?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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