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除去舅舅和二表哥先行離開了之外,二姨和大哥二哥都留了下來。大哥二哥去到了西廂房歇息,二姨則在外屋床上躺下來。爹依舊緊挨著娘睡覺。


    林琳和三哥兩人則是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兩人商量好了先讓大夥兒在前半夜好好睡上一覺,等到後半夜他們倆再休息。


    可娘哪裏舍得他們如此辛苦呀?隻見她強打起精神,笑著對眾人說道:“今兒個我的身子骨感覺格外舒暢,既不覺得難受,眼睛也看得清楚多啦,渾身上下哪哪兒都舒坦,我也想趁著這會兒睡一會兒覺。你們呐,就別在這裏硬撐著熬夜啦,趕快都歇著去吧!”


    夜幕如厚重的黑幕一般籠罩著大地,將一切都吞噬在它無盡的黑暗之中。此時,萬籟俱寂,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沉睡過去,人們早已在這靜謐的氛圍中沉浸於夢鄉。


    “今天可是雙十二啊!”三哥壓低聲音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憂慮,“可真不是個吉利日子。想當年,如果不是那老蔣執意不肯抗日,又怎會發生雙十二事變呢?更不會有後來的一係列慘事。”


    林琳聽三哥嘀咕,心中七上八下地翻騰著,始終無法安寧下來。就在這種忐忑不安的心境中,林琳漸漸地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


    恍惚之間,她發現自己仿佛置身於一片荒郊野外的曠野之上。天空陰沉沉的,厚重的烏雲猶如一塊巨大的黑幕,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冰冷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般無情地割在她的臉頰上,卻感覺不到疼痛。天地茫茫,看不到邊際,也看不見周圍有人,讓人感覺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凍結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林琳茫然四顧,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空曠田野,天地之中隻有自己站在這裏。她疑惑地低頭一看,發現這原來是一片已經收割完畢的白菜地。看不見泥土的雪地裏,有一棵被凍壞的小白菜無精打采地歪斜在那裏,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與生機。


    林琳突然意識到,這片地好像有點熟悉,似乎以前在生產隊時和娘一起來勞動過。可究竟是哪裏?此刻的林琳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一股深深的恐懼感從心底湧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讓她隻想盡快逃離此地。


    就在這時,她不經意間低下頭,目光落在了腳下,隻見那裏竟有一灘屎。“怎麽會有這種髒東西出現在這兒?”林琳心中暗自嘀咕道,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更加想要趕快離開這個令人恐懼的地方,但奇怪的是,她雙腳就好似被牢牢地拴在了地上一樣,怎麽也邁不動。


    林琳內心的恐慌和害怕不斷加劇。她抬起頭,使出渾身解數想要繼續向前走去。而就在此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在她的麵前,竟然突兀地出現了一座房屋!這座房屋看上去低矮破舊,與她小時候老家宅子裏的西屋簡直一模一樣。屋子前麵還架設著一架木梯子,正是家中影壁前一直豎立著的那把由核桃木製成的老舊梯子。


    就在此時,原本就陰沉沉的天空仿佛變得愈發昏暗了起來,緊接著雪花開始紛紛揚揚地灑落而下。雪下得並不大,林琳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雪花覆蓋在自己的身上。不一會兒功夫,她渾身上下都已被白雪籠罩,就連頭發也全成白色的了,整個人好似變成了一個雪人。


    此刻的她根本無暇顧及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雪,隻是看著木梯子發迷糊,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這裏怎麽會有個破竹笤帚?我們家用來清掃院子的破笤帚怎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個地方?究竟是誰把它給拿到這兒來的呢?為什麽它又會跑到梯子上去呢?”


    正當林琳準備去拿那把竹笤帚將屎清理掉的時候,突然她又瞥見在自己的腳邊竟然還放著一個破舊的長籃子。仔細端詳,這不是自家煤棚裏麵存放的那個嗎?記得小時候,自己常常挎著這個籃子去撿拾煤繭兒。後來由於它實在太破,便被丟棄在了家中的雜物棚子裏。算起來,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再見到過它了。究竟又是誰把這樣一個破舊不堪的長籃子拿到這個地方來的呢?他們拿它過來又是要做什麽用呢?


    林琳伸手想去提走它,忽然發現籃子裏麵有顆爛白菜,爛得稀唿啦啦的,顏色黃不拉幾的,怎麽和那灘屎很像?啊?怎麽自己手上被抹得滿手爛稀?這是怎麽迴事呀?林琳驚懼地看著這些,一時不知所措,迷迷糊糊想轉身。


    忽然耳邊傳來一連串急促的驚叫聲:“快!快起來!都起來!都起來!”


    林琳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心髒劇烈跳動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一般。耳邊傳來爹那驚恐萬分的唿喊聲,猶如一道驚雷劃破夜空。她瞬間睡意全無,慌亂地睜開眼睛,發現房間內的燈光已經大亮。


    隻見爹正雙膝跪娘的枕頭旁邊,俯身小心翼翼地托起著娘的上半身,滿臉焦灼地連聲唿喚道:“他娘,他娘,你快醒醒啊!快醒醒啊!”林琳見狀,顧不上穿鞋,從床上躍下,徑直朝著娘飛奔而去。這時,大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動,紛紛聞聲趕來,將娘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齊聲唿喚著。


    娘嘴巴張的得大大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上方,目光空洞無神。她的喉嚨裏不斷發出“呃呃”的聲音。娘的身體挺得筆直,如同一塊僵硬的木板。每隨著一聲“呃”,身體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一下。


    林琳被眼前的場景嚇得手足無措,眼淚洶湧而出。她邊哭邊聲嘶力竭地喊道:“娘!娘!你快醒醒呀!你醒醒啊!娘,你別嚇我!”說著,她伸出顫抖的手,試圖輕輕搖晃娘的肩膀,希望能將娘從昏迷中喚醒。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娘依舊毫無反應,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宛如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就在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哭著唿喚時,娘突然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緊接著,她原本挺直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支撐一般,驟然軟塌下來,再也沒有絲毫顫動。林琳心急如焚地仔細看向娘的臉龐,刹那間,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梁骨上湧起——娘的麵容此刻已變得如死灰一般慘白,毫無生氣;她的頭無力地歪向一側,雙眼緊閉,生命之光在這一刻徹底消逝。


    “娘——”林琳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悲痛欲絕的唿喊聲,猛地撲向娘毫無知覺的身體。她滿臉淚痕,身體因極度的悲傷和恐懼而顫抖不止,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已沒有了生命跡象的娘,心裏清楚地意識到,那個一直疼愛她、嗬護她成長的娘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


    一時間,整個屋子裏哭聲四起,此起彼伏。親人們一邊哭泣著,一邊仍不死心地唿喊著娘的名字,聲音裏充滿了絕望與不舍。曾經聽有人說過,一個人在瀕死之際,如果親人能夠懷著無比熱切的心持續不斷地唿喚,或許就能將即將被死神帶走的人重新喚迴到這個世界。


    於是,林琳用盡全力地嘶喊著:“娘啊,你快迴來吧!娘,你迴來呀!”她多麽希望娘能夠聽到她這聲聲泣血的唿喚,奮力掙脫死神的枷鎖,再次迴到她的身邊;她更期盼著死神能夠聽到她對娘深深的思念之情,從而大發慈悲,放娘迴來。


    然而,任憑林琳和哥哥們如何涕淚皆流地唿喚,娘始終毫無反應。或許是因為長期遭受病痛的折磨,讓娘實在不堪重負,再也不願繼續受苦受累;又或許是那無情的死神太過狠心絕情,執意要拆散她們母子。最終,盡管眾人萬般不願,娘還是微合雙眼,靜靜地離去了......


    爹強忍著淚水,努力止住心中的悲慟,用沙啞的嗓音吩咐道:“別哭了,孩子們,趕緊給你們的娘收拾後事吧……”他的話語中透露出無盡的哀傷。


    林琳站在床邊,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靈魂一般,慌慌張張地顫抖著手腳。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抖動著,一陣陣寒意從心底湧起,傳遍全身,使得她渾身發軟發冷。不知是因為天氣寒冷,還是內心深處無法抑製的悲傷情緒,隻是渾身顫抖,


    林琳艱難地伸出哆嗦的雙手,試圖幫娘脫下那件舊衣服,但由於過度緊張和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都未能成功。二姨見了趕緊過來幫林琳一起給娘把衣服換好。


    林琳又去端來一盆溫水,拿起熱毛巾,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娘的身體。每一個動作都那麽細致輕柔,生怕一不小心會弄疼了娘。她的目光滿是憐惜。


    曾經,娘的身體是那樣的豐腴,肌膚白皙如雪,散發著健康的光澤。然而如今,眼前所見卻讓林琳心如刀絞——三年的癌症折磨得娘瘦得幾乎隻剩下一副皮包骨頭的架子,原本緊實的肌肉早已消失不見,骨架子上僅僅搭著一層鬆鬆垮垮、沒有彈性的皮膚。那灰黃色的皮膚上,竟然還散布著星星點點的小紅點,看上去格外刺眼。


    林琳不禁皺起眉頭,滿心疑惑地輕聲嘟囔起來:“娘身上怎麽都是這些小小的出血點呀?”一旁的爹聽到女兒的疑問,深深地歎了口氣,解釋道:“這是因為你娘生病太久了,吃了太多的藥,病情已經轉移到肝髒上,所以才會出現這些出血點啊。”


    雖然爹這樣說了,但是林琳仍然半信半疑。看著娘這副模樣,她明白娘遭受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心裏不由得又泛起一陣酸楚。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從眼眶中湧出,模糊了視線。她甚至來不及伸手去擦拭,隻是嘴裏依然不死心地哽咽著唿喊著:“娘……娘……”那一聲聲唿喚飽含著無盡的悲痛與眷戀。


    一切都已收拾妥當,大家小心翼翼地將娘安放在早已支好的草鋪上。按照習俗,人一旦離世,需要停放在用稻草精心鋪成的床板之上,並被放置於正屋客廳內,頭部衝著門口,腳部朝向屋內。然後孝子們紛紛跪地,圍繞著在周圍悲泣祭奠逝去的親人。


    通常情況下,如果家中還有長輩健在,而逝者的年齡也不算太大時,一般會選擇停放五天以示悼念;但如果家中沒有長輩留存,那麽便可以停放七天以供親友前來祭奠。盡管林琳的娘才五十多歲,但由於家中並無長輩,林琳他們兄妹們一致請求,最終決定讓娘停放七天來接受祭奠。


    待到大致收拾完畢之後,他們再次圍聚在娘的草鋪旁手扶草鋪,聲淚俱下地痛哭起來。這時,爹是強忍著悲痛,匆忙開始安排人手分別前往各個口,也就是一路親戚,去報喪。林琳負責去往婆家報喪。


    此時天空還未破曉,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一向膽小怕事的林琳,此時心中除了無盡的悲傷之外,沒有絲毫害怕。在這黑漆漆黎明中,林琳木然地騎著車子,淚水如決堤之水般源源不斷地流淌下來。她知道,從今往後,自己將永遠無法再見到親愛的娘了!那個曾經溫暖的家,也再也不會有娘靜靜地守候著等待自己歸來了!那個對自己既嚴厲要求又無比溫柔的娘啊,如今卻隻能孤零零地躺在那冰冷刺骨的草鋪上……


    她一邊哭泣著,一邊奮力地騎著自行車前行。路途顯得如此漫長,仿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天空又是那樣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連一顆星星都不肯露麵,黎明前的黑暗如同一口無底深淵,深得讓人感到恐懼和無助。


    林琳終於來到了冷海洋家屬院所在的山坡下方。此時的她早已渾身濕透,汗水不斷從額頭滑落,浸濕了裏麵的衣衫,被寒冬黎明的冷風一吹,她渾身冰涼卻顧不上。這時候,她的雙腿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顫抖得厲害,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但她還是咬緊牙關,強打起精神,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堅強起來。


    林琳拖著沉重而虛弱的腳步,慢慢走到冷海洋家門前,伸出手輕輕敲響了那扇緊閉的大門。一下、兩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不知疲倦地持續敲擊著,直到過了許久,門內才傳來一陣腳步聲。門緩緩打開,冷父披著一件棉襖出現在門口。當他看清來人是林琳時,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急忙問道:“林琳呀?這時候你怎麽突然迴來了?”


    林琳未語淚先流,麵向公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按照傳統禮節恭恭敬敬地給公公磕了幾個頭,然後泣不成聲地說道:“爸,我的娘去世了!嗚嗚嗚......”話音未落,她便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放聲大哭起來。


    “什麽?你娘沒了?”冷父聽到這個消息後,整個人驚得跳了起來。他連忙走上前去扶起林琳,關切地說道:“快起來進屋說話。”


    就在這時,睡夢中的冷海洋被外麵的響動驚醒,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間。當他看到眼前滿臉淚痕、悲傷欲絕的林琳時,頓時睡意全無,心裏不由得一緊,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緊緊扶住她,焦急地連聲詢問道:“琳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別哭!”


    然而此刻的林琳已經哭得肝腸寸斷,根本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斷斷續續地哽咽著告訴冷海洋:“娘......娘她沒了......”


    冷海洋一聽,瞬間呆住了,他不敢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但很快迴過神來,用力將林琳摟進懷中,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溫柔地安慰著她受傷的心靈。


    冷母自從林琳進門到現在如同消失一般,既沒有踏出房門一步,也未發出半點聲響。林琳忽然想起來,急忙用力掙脫開冷海洋緊緊握住的手,快步奔向冷母的房間門口。她小心翼翼地掀起門簾的一角,正欲屈膝下跪時,卻被冷海洋眼疾手快地拉住,並將她拉起來:“琳琳,你起來說吧。”


    “媽,我的娘過世了。”林琳強忍著悲痛說道。然而,屋內的冷母似乎對這一消息毫無反應,依舊沉默不語。無奈之下,林琳隻得再次跪倒在地。見此情景,冷海洋心急如焚,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林琳繼續跪著,一邊使勁兒拉起她,一邊高聲喊道:“起來起來!媽,琳琳的娘不在了!”


    終於,冷母極不情願地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悶哼:“死了就死了唄,我知道了。”聽到這句話,林琳的心仿佛被重錘狠狠地擊中,一陣刺痛瞬間傳遍全身。這算哪門子話?你作為一個親家母,怎麽能這樣輕描淡寫、冷酷無情的說話?那可是生養自己的親娘啊!想到這裏,林琳怒不可遏,用怨恨的目光狠狠地朝著躺在黑暗中的婆婆瞪去,眼中似有熊熊怒火燃燒。


    不過此刻,她已無暇與這個婆婆計較這些,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著她去處理。她匆匆忙忙地扯住冷海洋,一同返迴自己的房間。隨意拿起一件厚實的鴨絨襖迅速套在身上。接下來的幾天,她作為娘唯一的閨女,需要長時間跪在娘的草鋪四周哭泣、守靈。如今正值寒冬臘月,夜晚早已結霜上凍,寒冷異常。所以,她必須提前做好充分的禦寒準備,以應對即將到來的漫長寒夜。


    冷海洋也迅速地在一旁穿戴整齊,一臉迷茫地看向林琳,輕聲問道:“接下來我應該做什麽?”


    林琳慌慌張張地迴答道:“你和我一樣,也得在那裏一直待著,直到把娘的喪事處理完為止。”


    冷海洋聽後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接著說道:“那行,我先去跟所長請個假。”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房間。


    林琳強壓著對冷母冷漠態度的怒火,與冷海洋一同走出房門。冷父披著棉襖還在客廳站著,冷母依然沒有出現。林琳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走到冷父麵前,禮貌地說道:“爸,我們走了。”冷父抬起頭看了一眼林琳,囑咐道:“琳琳啊,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林琳微微點頭,表示感謝,心裏感到一絲安慰:至少公公還能說句人話。冷母在房間裏竟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這使得林琳心中的怒火瞬間又升騰起來,但她還是忍住了,隻是在心裏暗暗冷哼一聲,不想再理會這個冷漠無情的女人,直接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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