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翠兒。”


    那女子對翠兒打了個招唿,便一隻腳踏進了門,轉過頭看向了房屋的主人。


    “請問良,是住在這裏麽?”


    ......


    “穗兒,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一趟。


    我跟小二打好招唿看著你了,吃完你就迴房間關上門,除了我,誰敲門你都不要開。”


    餓了一白天的穗兒夾著碗裏的白麵,把嘴塞的圓鼓鼓的。


    但她還是得抽空抬起頭對良眨眨眼,說明自己已經聽到了。


    “那我先出去了,晚些迴來。”


    -嗯嗯,快去吧。-


    穗兒這才抬起頭來點了點頭,還不忘順勢端起碗喝一口熱湯。


    良便立刻出了門,原路找了迴去,那人果然還在原地。


    大概是良許諾的請吃飯對他而言太有誘惑力,還沒等良走過去,他就迎了上來,連同嘴角都揚了起來。


    “哎!”那人甚至還要再叫一聲來吸引良的注意力。


    “大哥,你慢慢吃,還有不少飯。”


    良剛看完穗兒在客棧裏狼吞虎咽,轉眼又換了一個地方看另一個人胡吃海塞。


    良來時便看出來這人餓壞了,就點了些白米和鹹菜給他吃了個飽。


    就論吃的東西來看,並不像良當初和燕和青乾吃的那般好。


    可就從對方反應來看,肯定要比當時的自己買賬。


    良也是見過的,在饑荒的時候,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願意為了一口飯吃付出十分慘烈的代價。


    “好,好。”雖然他嘴上答應著,但是往嘴中送著米的手卻絲毫沒有停下來。


    這反應大概比看到黃金還要激動些。


    “這滿穗啊...”


    對麵的人也是知道自己吃這頓飯要吃的代價,可剛說了四個字,嘴就又被飯給堵住了。


    “滿穗啊,我差不多六年沒見她了,今天看你身邊的女娃子長得像,便叫了一聲。


    沒想到沒叫到正主,卻叫到了認識她的人。”


    待這人把肚子填飽了些,有了些說話的氣力,才總算說起了滿穗的事。


    “她之前家裏有幾口人?”


    -“我走了的時候,應該是五口人吧。


    時間是...元年八月吧。”


    “你去哪了?”


    -“那肯定是逃荒啊!人挪生,樹挪死,幸好走的早,手上還有些糧。


    若是走得晚一些,說不定那些官差還要來收稅,若是周圍有人逃了,還不知道多交多少糧上去。


    你也知道,若是一個村子的人都逃了,隻剩下一家人,那也得交上去一個村子該交的糧。”


    “那你逃了,滿穗她們家豈不是要多交稅?”


    -“說起來是這個意思,可誰知道她們家沒逃啊。


    大難臨頭的時候,我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人家!


    哪怕是我走的那麽早,我我我...妻兒他們也沒能活下來!”


    那人越說越激動,說到後麵時也提到了自己傷心事,含著嘴中的白米嗚咽了起來。


    雖說這人光顧著自己逃荒聽起來並不地道,可聽了他的遭遇,倒也沒法指責什麽。


    “若是她們當時能吃上這麽一碗飯,興許能活下來。”


    很快,他看著手上端著的飯,淚水便如雨點般的落到了碗中和桌子上,給碗中的白飯添了些鹹澀滋味。


    -“那你...怎麽知道滿穗家沒逃。”


    良看著麵前情緒激動的男子,一時也不知道從哪開始安慰,隻能把事情繼續說下去。


    那人抹了把淚,啜泣了幾下,快速安撫了些情緒,才繼續說了下去。


    “四年的時候,朝廷說是要發糧讓我們迴去,我就迴去了。


    可迴去的時候,發現滿貴家被燒了,我進去看了看,隻剩下一大一小兩具屍骨,看大小,像是他妻兒。


    ......也就是滿穗的弟弟和娘。


    而且......”


    那人說著說著,便皺起了眉頭,似是有什麽難處。


    “而且什麽?


    ......


    小二。”


    良看著麵前的人說話突然頓住,以為是他沒吃夠。


    “想再吃點什麽?”


    -“不必了,就是覺得接下來這件事說下去不太方便。”


    “哦,你就說吧。”


    良對麵前之人說的話忽視了不少,並未覺得家裏死人是多麽要不得的事。


    可對尋常人來說,生死仍可以引起不少心中的悸動。


    “滿貴家中的那二人,像是被吃了。”麵前的人壓低著嗓音,小聲的說。


    良此時才感受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滿穗的爹爹是被我殺的話,若家裏還有兩具屍骨,隻有滿穗活了下來。


    那——


    吃......的人是.......?


    良一時也慌了神。


    這......一定是有人闖進了滿穗的家中,她自己的逃了出去。


    應該是這樣的。


    良思索了種種的可能性,最終停在了此處。


    一定是滿穗家被人害了,因為我把滿穗的爹爹——


    良不敢再細想。


    舌頭說的是對的,一個家的頂梁柱沒了,那麽一家人都...活不了。


    我......


    現在輪到良愣住了。


    一旁的人說了這些,肚子也感受到了被填滿的感覺,便沒再急著吃,開始關心起了良這邊的事。


    “你是什麽時候看見的滿穗啊?”


    -“啊?”


    “滿穗她現在怎麽樣?


    她也是不容易,家都毀了,家人還慘死,唉。”


    -“我見她的時候,她還活著,去年吧。”


    良也沒打算隱瞞什麽,但想著去年的事情,讓他又有了一個疑問。


    為什麽她的弟弟和娘死的那麽慘,她卻要來殺我?


    ......


    “唉,不容易啊。”那人又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那感覺不知道是在感歎滿穗的命運,還是在感歎自己。


    又或是尋到了同病相憐的人。


    -“滿穗家,之前怎麽樣?”


    “他們家啊。”那人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迴想著很遙遠的事情。


    “鬧饑荒之前,還是挺不錯的,她爹挺能幹的,家裏也有不少地。


    我小的時候,還看她爺爺演影子戲來著,她們家的地,就是她爺爺演戲賺錢買的。


    滿貴後來就沒怎麽演戲了。


    雖說戲子不入流,其實我當時還是挺喜歡這些的。


    也不知道唱戲這挺有趣兒的事,怎麽就丟臉了。


    ......”


    興許是早年的生活還算歡樂,他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


    良就在一旁聽著,這滿穗一家的興衰。


    -“吃飽了麽?要不再點些?”不知道又聊了多久,等到天色也黑了下來。


    “夠了,夠了,剩下的這些包給我就行。”


    聽這話,不像是夠了。


    良聽著眼前人說“夠了”的時候,聲音都像是被壓低到塵土去了。


    “小二,再來一屜菜包子,包好。”


    -“好嘞~”


    ......


    “夠了麽?”


    良看著眼前打包好的飯菜,麵前的人已經笑的合不攏嘴了。


    -“夠了,夠了。”


    這兩聲夠了倒是中氣十足。


    良約莫著大概是夠了,便也不再多廢話,而是與當初的青乾如出一轍了起來——


    “我有事,先走了。”


    良站起了身,座上的新朋友仰起頭向上看著他,點了下頭,但卻絲毫沒有撼動向上看的黑色眼眸。


    “告辭了。”他轉身便邁向了門外。


    漸濃的夜一時疾風驟起,黑發與衣角拚命的向良的背後躲去,即便是臃腫些的衣物,此時也能襯出他剛健的體魄。


    “多謝大俠!”


    身後的一聲傳來,他沒有迴頭。


    隻是走的更快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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