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皎皎清亮的目光與他對視一眼,低了頭道:「他,說了要娶我的。」


    蘇岸半晌沒說話。


    蘇皎皎有些忐忑,偷偷覷了蘇岸一眼,卻見蘇岸正舉杯飲茶,看不見他的表情。


    蘇岸問她的時候,音聲和煦:「那皎皎喜歡他嗎?」


    蘇皎皎有半晌的茫然,但是在自己哥哥麵前也沒有隱瞞:「還,還行吧!他說他喜歡我,第一眼就喜歡。上次從酒館迴來,他每逢雨雪就去那裏,總希望能再遇著我。」


    蘇岸沒說話。事實上他有種百感交集的複雜感受,甚至他有點自責和悲愴。


    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皎皎,這般毫無原則的卑微!


    隻要那個人,喜歡她,不嫌棄她就行。無論哪個人,隻要這樣就行。


    她不敢挑別人,隻等著被人挑。好不容易有個不嫌棄的,就視若珍寶!


    她到底知不知道,有一個人,在那個人的心目中她始終都是無上的珍貴,無以倫比的寶!


    是,她不知道。


    她怎麽可能知道呢?


    她隻是傻傻的,怕怕的,茫然無措,惶惶然把自己當成了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是他錯了!


    他想要的、養出來的皎皎,是那種低下頭就能品味生活歡享人生的隱士,是那種抬起頭就能睥睨天下仰其鼻息的貴女!而不是這樣的!也不該是這樣的!


    已有的認知讓蘇岸心痛得有些窒息。


    杏花如雨,天已遲暮。


    三月初的風尚有些冷。蘇岸在暗淡的光影中,正色對蘇皎皎道:「嫁人非小事,你有沒有想過,你值得更好的?」


    蘇皎皎本來正將衣角纏在手指上,聞聽此言咬著唇猛抬頭道:「可是沐大哥,有什麽不好嗎?」


    她那小心翼翼唯恐遇人不淑的恐懼,像是一把強悍無情的手握住了蘇岸的心,一時讓他抽痛得無法唿吸。


    蘇岸緩了緩,和聲細語循循善誘:「你才及笄,年紀不大,議親還有時間。這麽匆忙定下,不太好吧?」


    蘇皎皎看了哥哥一眼,低下頭,欲言又止。


    蘇岸道:「有什麽事,你和我說。」


    蘇皎皎的聲息像那淡薄的夜色般,幽暗又蒼涼。她用一種暖風熏人醉般的溫軟語調,說著荒涼絕望的話,如遊絲般掛過芳華,散斷於林下。


    「哥,我不是金尊玉貴,不過就是個賣醬菜的丫頭,是跟了您,才被別人叫聲縣主。可您的功業是一刀一槍自己打出來的,我,到底什麽都不是。這京城裏最論出身了,便是嫡庶之間,也是千差萬別,何況是我,哪能真想著嫁入王侯呢?」


    說穿了,還是自認卑微。


    蘇岸仰天閉目,不為人知地輕歎。他的動作如此倉促短暫,乃至於蘇皎皎根本沒發現哥哥有過瞬間的苦楚絕望。


    蘇岸決定結束這段對話,與被一刀一刀不斷淩遲相比,他覺得還是一刀來個了斷更為痛快!於是他不動聲色地調整出情緒,微笑著撫了撫她的頭,對她說:「皎皎高興就好。」


    然後,蘇岸就走了。


    蘇皎皎怔怔地看著桌上的殘茶,想到剛才走的那個人,不知何故便流下淚來。


    她知道自己沒出息,讓哥哥失望了。


    隻是有的話她不敢傾吐,就像當初,在饒縣的小院,哥哥換了身份,變了衣服,頓時熟悉的人有了一種她完全陌生不可企及的清貴,那貴氣迫人來,讓她怯步、自慚形穢。


    哥哥尚且如此,何況那些一貫高高在上的世家權貴。


    她嫁不進去的。便是嫁了進去,也會被鄙夷嘲諷,她唯一擅長的事也是令人輕賤的廚娘手段!


    她一切依仗著哥哥,可是她不是哥哥。沒有哥哥的庇護和蔭佑,她就是個賣醬菜的小丫頭。


    如若,在饒縣,有沐大哥這樣條件的夫婿,已經是嫁得非常非常好了!


    她從未求更多。她想要的就是小日子,她覺得饒縣的小日子挺自由快活的!


    可是看著哥哥偉岸黯然的背影,她還是知道是因為自己任性,讓哥哥傷心失望了。


    蘇皎皎靠著樹,壓抑著哭聲,淚如雨下。


    「你說什麽?」


    沐大娘聽兒子說這話的時候,正在撿豆子,她猛地停住手,臉上是一種僵硬蒼白的駭然。


    「娘,我要求娶明月縣主。她已經同意了。」


    沐柏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然後沐大娘像不認識似的,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沐柏被他娘看得發毛:「娘?」


    沐大娘放下簸箕,站起身:「你說要求娶誰?」


    沐柏此時也意識到不對勁兒了,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娘,明月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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