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朱元璋便提出了洪武四年繼續展開科舉考試的計劃。


    科舉,作為選拔人才的重要方式之一,從唐朝開始就備受朝野上下重視,“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多少讀書人的夢想。


    然而,科舉在經過唐宋的鼎盛之後,到了蒙元,科舉幾近荒廢,蒙元一朝共舉行十六屆科舉,其中共有十四屆進士名額多有空缺,並不是漢人中缺乏合格的人選,而是因為蒙古人、色目人考生中實在難以選滿一百五十個鄉試名額及五十個進士名額,那就隻能讓漢人的鄉試、會試名額中空缺同樣的數量,以維持四等人入選數量的均衡,防止漢人占有科舉優勢。


    到了明朝建立,科舉這才算是正式恢複過來。


    不過從去年選出的進士來說,就已經出現了南北差異,南方的還好,北方的似乎還沒有恢複過來。


    而且從宋朝開始,科舉已經不再是一年一次,而一般是三年一次。


    現在大明科舉剛剛恢複過來,就要連著兩年舉辦?


    皇上這麽著急著選拔新人進入朝堂,難道是為了打壓他們這幫老臣?


    一代新人勝舊人。


    許多老臣心裏都在犯嘀咕。


    在恢複科舉之前,進入朝堂大都是通過舉薦,這也是朝中不少大臣的護城河,他們的心裏其實不是那麽願意連年科舉的。


    就像是已經上了車的人,要麽想拉自己人上車,要麽想把車門鎖死。


    不過相對於連年科舉,更讓他們詫異的是,皇上提出的新的科考製度。


    南北分榜去年已經提過了。


    現在竟然還要分科?


    而且分科還是以農耕,紡織,甚至泥瓦木工等農業手工業生產為主的知識。


    這……


    李善長都忍不住站了出來:


    “皇上,恕臣直言,何謂學子?學子乃是讀聖賢書,學經義經典之人,學而優則仕,這是曆朝曆代傳下來的祖製,古法。”


    “可是現在,皇上您要考核穀物豆麻的栽種,蠶絲棉苧的紡織,甚至……甚至是泥瓦木工,這是讀書人該去學習的東西嗎?說句不好聽的,您這是要選讀書人,還是要選桑農工匠啊?”


    “拿這些來作為科舉的一大科目考核學子,恐怕……會被天下人笑話啊,甚至,會被史冊所載,遺……貽笑大方啊。”


    “還請皇上三思!”


    李善長言辭懇切,話音落下後,一眾大臣也是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臣,附議!”


    “臣,附議!”


    好些個大臣紛紛站出來,表達支持李善長的觀點,其中不乏一些剛正不阿的老臣。


    在他們看來,皇上的想法實在是過於驚世駭俗了。


    皇位上,朱元璋靜靜的聽他們說完,一雙虎目在掃視著一眼朝堂。


    朱辰說得沒錯啊。


    這些文官集團看似滿口仁義道德,禮法禮規,祖製古法,實則用這些當成了他們的護城河,甚至成為威脅皇權的手段。


    想用這些來束縛他們的思想,又何嚐不是讓他們用這些來束縛自己?


    想想他在位的時候都這樣,那些後麵的皇帝壓製不住文官集團,甚至被文官集團架空,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說完了?好,那到咱說了。”


    朱元璋沉聲開口:“既然要說古法祖製,那咱問你們,何謂國之根本,民之命脈?”


    見朝堂上一時間無人站出來應答,一旁的朱標答道:“農桑者,國之根本,民之命脈,是以聖人治國,必先勸課農桑,使民勤於田畝,勤於桑園,以養家國,以裕民生。”


    “很好。”


    朱元璋給了朱標一個這波配合打得好的眼神,隨後道:“既然農桑乃是國本,那咱考核國本,何錯之有?”


    舉殿皆寂,無人應答。


    朱元璋繼續道:“再說泥瓦木工,乃至販夫走卒,引車賣漿,此乃民生,民生在勤,勤則不匱。”


    “沒有他們,別的不說,你們的俸祿從何而來?”


    “怎麽,讀了兩天聖賢之書,就看不上他們了?吃著俸祿,卻反過來說民生是笑話,還貽笑大方?這是要與天下百姓民生背道而馳嗎?”


    在這個時代,大部分百姓都是最底層的勞動者,但是主導這個社會的中心思想,還是以民為本。


    與天下百姓背道而馳這個罪名別說是他們臣子了,就是皇上也遭不住。


    現在,這麽一口大鍋轟然扣了下來,剛剛站出來反對的臣子們頓時一陣心驚膽顫。


    為首的李善長隻好硬著頭皮,再次站出來辯解道:“皇上,臣不是那個意思,臣的意思是說,科舉是為朝廷選拔人才的,考核那些知識不合適。”


    “嗬——”


    朱元璋輕笑一聲,道:“怎麽不合適?是因為這些民生知識低賤嗎?”


    “你們天天掛在嘴邊,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怎麽,一到選取進士了,考核民生的知識就不合適了?民生的知識就成最賤的了?你們讀書人的標準倒是靈活得很呐,嗬嗬——”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麵對皇上赤裸裸的嘲諷,剛剛還附議反對的官員們,臉色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白。


    牽頭的李善長更甚。


    現在他甚至被朱元璋三言兩語推到了百姓的對立麵。


    水可載舟,亦可覆滅舟。


    一個帝王尚且如此,更何況他一個臣子?


    他本是小心之人,但是今天皇上提出來的分科實在是太離譜,這才讓他忍不住站了出來。


    沒想到一站出來就直接踩了大雷。


    他自認為了解皇上,以前的皇上想要的是,將天下知識分子的思想集於一統,從而讓自己的江山能夠永固,對於那些儒家經典之外的新奇之說很是厭惡,對於工商更是一味打壓,商人考學、當官,都會受到限製,怎麽現在突然反過來了?


    皇上究竟是怎麽了?


    不管怎麽了,現在皇上站在天下百姓那一邊,就是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怎麽說他都是立於不敗之地。


    再說下去,此事恐怕難以善了。


    果然。


    朱元璋震怒道:“唐朝白公有詩曰:‘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再瞧瞧你們一個個,除了滿口的聖賢之書,滿口的為國為民,你們又有何功德去輕視農桑,輕視民生?咱看你們還沒一個老農有用!”


    這下,李善長連忙拜倒:“皇上所言甚是,臣,錯了!”


    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


    李善長的光速滑跪,其他臣子也是連忙有樣學樣的拜倒,有真心愧疚的,也有隨大流的,不過無論如何,朱元璋臉上的寒霜終於稍稍散去一些。


    “誰還有話說?”


    朝堂上,一個個官員把腦袋垂得像鵪鶉似的,生怕皇上盯上自己。


    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錢唐站了出來。


    “臣有話說!”


    “哦?”


    朱元璋睥睨了一眼錢唐,這老匹夫平時最敢說了,這一次又要頂風作案?如果是這樣,那絕不會放過他,因為無論是誰,都阻擋不了他改變的決心。


    “說!”


    錢唐正色道:“臣以為,皇上之言,聖明睿哲,皇上之策,皆合時宜,如日之升,光照四海,燭照萬裏。皇上之聖明,使臣等倍覺心潮澎湃,唯願肝腦塗地,護我朝之永固,讚陛下之聖威,大明能有皇上這樣的君主,實乃我朝之幸,萬民之福,臣為大明賀,為天下百姓賀!”


    錢唐的話音落下,滿朝文武傻了,朱元璋也傻了。


    “咳咳。”


    朱元璋輕咳了兩聲,摸了摸鼻子,這老匹夫錢唐吹得他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了:“錢唐,你說的是不是有點過了?”


    “不!”


    錢唐搖頭,依舊是一臉正色的道:“夫民者,萬世之本也,不可欺,曆代先賢帝皇有愛民者,但無一能有皇上這樣的魄力,將民之學抬到如此高度,所以,臣說的一點也沒有過,此乃臣肺腑之言!”


    話音落下,舉殿再次寂然。


    而朱元璋臉上的笑意想要掩飾都掩飾不住,他也沒有想到,這個一向愛頂撞他匡他的老匹夫誇起人來比誰都會誇,這一拍是結結實實拍到了馬屁上,讓朱元璋神清氣爽。


    而皇上的反應,自然是被臣子們看在眼裏。


    “臣為大明賀,為天下百姓賀!”


    當即,就有臣子站了出來,拜下高唿。


    “臣為大明賀,為天下百姓賀!”


    其他人趕緊跟著一起拜下高唿,其中就包括了李善長胡惟庸等人。


    朱元璋這下嘴角是真的壓不住了……


    ……


    宣國公府。


    一間典雅的書房內,胡惟庸一邊泡茶一邊對身前的李善長道。


    “相國,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啊?”


    李善長搖頭:“不知道啊,我跟了皇上快二十年了,我以為我已經很了解皇上,可是現在,我感覺我都已經快要不認識皇上了。”


    “以前皇上最恨這些離經叛道的想法,但是現在,皇上成了最離經叛道的那一個。”


    胡惟庸皺眉道:“究竟是誰在背後蠱惑皇上?”


    李善長還是搖頭:“不過我感覺,皇上的心已經不在我們這邊了。”


    胡惟庸道:“既然不在咱們這邊,那就是在劉基他們那邊了,可是劉基已經去鬆江府了,究竟還有誰啊?誰能有那麽大能量,讓皇上變得離經叛道啊?”


    “你問我,我問誰?”


    李善長因為今日朝廷之事本來就煩,現在被胡惟庸接二連三的問,更是有些不勝其煩了。


    不過說到劉基,胡惟庸倒是想起了什麽:“哦對了,我聽說,鬆江府那邊出事了。”


    “哦?”


    李善長這才來了興趣:“說說看。”


    胡惟庸道:“我聽說,鬆江府那邊的紡織規模現在搞得很大,但正是因為搞得大了,棉花已經開始出現緊缺的情況,現在他們全國範圍內去采購棉花都不夠,原先皇上勒令天下凡耕種者必須種棉,大明的棉花本來是夠一年使用的,但是現在不到半年就已經捉襟見肘了。”


    李善長不屑的輕哼一聲:“去年年底小朝會,鬆江府那邊數據亮眼得很呐,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照他們這個紡織的速度,棉花不缺才怪呢,這無異於竭澤而漁,殺雞取卵,長久不了,最終將是一地雞毛。”


    胡惟庸點頭,嘴角微微翹起,道:“一旦棉花不夠,那鬆江府所有人,所有機子都要陷入停擺狀態,到那個時候,這麽多人,這麽多機子,那可不是小事啊,一個不好,激起民變都有可能。”


    李善長喝了一口茶,悠悠道:“咱們等著看戲就行了!”


    ……


    鬆江府,上海縣的一處碼頭上。


    劉基正帶著一群人了望著寬闊的海麵,神色有些焦急,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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