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


    卯時,天色尚朦朧。


    孫恩民高聲唿喝,“今日乃是陛下生辰,陛下恩澤廣布,夥房特意燉了肉。想多吃一碗,就憑本事!辰時一刻前跑完迴來的,都能多添一碗!”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睡眼惺忪的士兵們瞬間來了精神,隻因他們日子清苦,已許久不知肉味,一聽到有肉吃,眾人眼裏都燃起興奮的光,相互推搡著。


    “孫校尉,這可是真的?”有士兵兩眼放光地詢問。


    一聽便知這士兵是黑營的人。


    長久以來,軍營裏白營和黑營時常擂台比試,可每次勝出的都是白營,作為獎賞,白營的人頓頓都有肉吃,而黑營隻能眼饞。


    對黑營眾人而言,雖對白營因勝而得肉的‘特權’心生不滿,但肉終究是稀罕物,多吃點也沒壞處,再者,要是此次能因為陛下生辰多得些肉,說不定還能反過來氣氣白營那些平日裏耀武揚威的家夥,何樂而不為呢?


    孫恩民笑道,“本校尉還能誆你不成?都給我麻溜兒地,跑得慢了,湯都喝不著!”


    在這一片喧鬧中,唯有辛允一人沉默不語。


    她聽聞應以安生辰一事,先是一怔,後細細算來,自己與應以安已將近十天未曾謀麵,不過此刻身處軍營,想見一麵,談何容易。


    ‘生辰年年都有,還是建功立業比較重要。’


    辛允在心底默默念。


    皇帝生辰,舉國同慶、萬民歡騰。


    京城仿若被喜樂的浪潮包裹,處處張燈結彩。


    青石板鋪就長街兩側,朱紅燈籠高高懸起,五彩綢緞隨風輕舞,街邊店鋪紛紛掛出精心準備的招牌,售賣著各種應景的小物件,糕點鋪裏飄出甜香。


    城中百姓們皆身著嶄新衣衫,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喜悅,小孩子在人群中嬉笑穿梭,手中緊緊攥著爹娘給的飴糖,時不時塞進嘴裏,老人們坐在街邊看熱鬧。


    “聽聞陛下今日要出宮露麵,咱可得好好瞧一瞧。”


    “正是,往年裏隻能遠遠地望個模糊影子,這次定要瞧仔細咯。”


    眾人皆滿心期待著能沾一沾皇家的喜氣,親眼目睹當今陛下的風采。


    皇宮內。


    處處洋溢著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禦花園的花匠們精心修剪花枝,紅的、粉的、紫的花朵在日光下爭奇鬥豔;內務府的太監們往來如織,從庫房搬出一箱箱精美絕倫的器物;禦膳房更是煙火升騰……


    但——


    殿外,大臣們身著朝服,偶爾傳來衣袍相互摩擦的細微聲響,雖不敢大聲喧嘩,卻還是忍不住交頭接耳。


    “吉時都已過了,怎麽還沒動靜?”


    “以往陛下生辰,吉時一到便會準時出現,今年實在反常。”


    “是啊,這一直幹站著,也不是個事啊!”


    “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莫要胡亂猜測!皇家之事,自有定數,咱們耐心等著便是。隻是這儀式若再推遲,諸多環節怕是要被打亂。”


    “說不定是昨夜準備慶典太過勞累,陛下起晚了?可即便如此,也該有個通報。”


    ……


    ……


    ……


    再這麽說,也該派個太監過來傳話,可大殿內一片寂靜,不見皇帝的身影,更沒太監前來通報,隻有偶爾的風聲,在殿外徘徊,更添幾分詭異與不安。


    辰時七刻。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了來了。”


    不知是誰輕聲提醒了一句。


    “快站好,快站好。”


    大家互相提醒著,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朝服,目不斜視地盯著大殿正門。


    隻見元壽神色匆匆地從大殿內走出,腳步急促,袍角帶起一陣風,手中高舉著明黃色的詔書,一路小跑到台階上,身形站定,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宣讀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以寡德,承繼大統,本應勤勉政事,以安天下。然,朕不思進取,沉溺於聲色犬馬,忽視了百姓福祉,荒廢了國家大計。今特頒此詔,向天下臣民謝罪,為示反省,朕自囚天牢三日,以正其過。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詔書聲落,殿前一片嘩然。


    誰都未曾料到,就在眾人滿心歡喜地等待著皇帝頒布赦令,赦免一些罪犯,或是宣布一些利國利民的舉措,為這歡慶之日再添幾分祥和時,等來的,卻是皇帝的罪己詔。


    午時。


    軍營中。


    賈鬆匆匆鑽進營帳,滿臉的驚疑不定,壓低聲音急切說,“我剛從孫校尉營帳旁路過,你們猜怎麽著?聽說陛下竟給自己下了罪己詔,還打算去大牢裏待上幾日,自我反省呢!這到底是出了啥大事啊?”


    “罪己詔?”


    正擦拭兵器的趙建業手中動作一頓,“陛下向來聖明,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兒,逼得陛下出此下策?”


    “這可真是怪事兒,”有士兵一骨碌坐起,嘟囔著,“我還眼巴巴盼著陛下能多賞咱軍營些肉,讓大夥好好打打牙祭呢!這下可好,這事兒一出,吃肉怕是沒指望咯。”


    角落裏,一直沉默的士兵皺著眉頭開口,“會不會是戰事吃緊?我聽說邊防最近有些不太平。”


    “不像,”李秀存反駁道,“若是戰事問題,朝廷肯定會先征兵調糧,哪會讓陛下罪己?”


    薛學撓撓頭,猜測,“該不會是民間出了大災荒,陛下自責救災不力?”


    趙建業撇撇嘴,“要真是災荒,那開倉放糧才是正事兒,去大牢反省能有啥用?”


    ……


    ……


    ……


    營帳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始終理不出頭緒。


    辛允此刻正全神貫注地雕琢著一塊木頭。


    這塊木頭是她在夥房灶台旁偷拿的,形狀規整、大小合宜,一眼就相中了,想著把應以安雕刻出來,並將這木雕作為生辰禮,下次見麵時送給應以安。


    可聽到‘罪己詔’三字,周遭一切都沒了聲響,手裏的刀一滑,刀刃無情劃過手指。


    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後地滲了出來,一滴、兩滴,落在木頭上,洇出詭異痕跡,她卻全然沒感覺到手指上傳來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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