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岸他們到淮揚的第二十天。


    整個淮揚衙門鴉雀無聲,暮春時節,天光日影花顏草色正濃,蘇岸穿著件薄單衣,歪在柳蔭下喝茶看書。


    他看的是大周整個東南的地方誌。


    陸水橫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衝著蘇岸直嚷嚷:「沈大哥,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這樣下去不行啊!」


    蘇岸低頭看書,正好翻了一頁,聽了他這話頭也沒抬,隨聲問道:「怎麽就不行啊?」


    陸水橫出了一脖子汗,坐在他對麵一邊用帕子擦汗,一邊吆喝蘇皎皎上茶來,一邊湊在蘇岸身邊小聲道:「京城那邊的消息,朝堂上快開了鍋了,陛下準備下旨申斥你。」


    蘇岸眼不離書地笑出一聲:「他敢!」


    陸水橫語結,正好蘇皎皎端茶過來,他接過來呷了一口,順便敷衍了一句:「皎皎悶不悶啊?」


    蘇皎皎這幾日正被蘇岸讓人買來的新首飾布料吸引著,雖沒上街,倒也不悶,於是老實地搖搖頭,揚眉獻寶般顯擺:「陸大哥,我又學了一道新菜,今兒晚上做給你吃!」


    「好好,」陸水橫滿口應著,漫不經心又喝了口茶。


    蘇皎皎一臉期待地問:「陸大哥,茶好喝嗎?」


    陸水橫這才想起來這丫頭正在學煮茶,細細迴味了一下嘴裏味道,說不上來的差強人意,但是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反問:「剛這杯是你煮的嗎?不會吧,明明是茶藝師傅做的!」


    蘇皎皎笑得眉目彎彎很識趣:「謝陸大哥誇獎!」


    她端著茶盤飄然而去,陸水橫心也被弄沉靜了,伸手抓了塊小點心來吃,湊近蘇岸身邊小聲道:「我爹剛傳書給我,說陛下內憂外患扛不住了,已經吐口了,要再派一個人來,與你一同查案子。」


    蘇岸「嗯」了一聲,又翻了一頁書。


    陸水橫道:「說是一同查案,實則就是掣肘,安了個仇敵奸細在身旁,左拖右阻過個大半年最後隻能不了了之,我們如今的作為隻會落人口實,怕是要由此獲罪了。」


    蘇岸笑看了他一眼:「阿陸這些年膽子小了,從前跟著我的時候,可沒見你怕過。」


    陸水橫道:「我怕什麽,我是怕你!當年你為什麽斬獲夷秦卻蹤影全無,還不是躲不過那些明槍暗箭!」


    蘇岸將書放在桌上,肅然端正道:「那我問你阿陸,我這些天可有濫殺無辜?」


    陸水橫搖頭:「沒有。」


    「我可有屈打成招?」


    「沒有!」陸水橫道,「連鞭子板子也沒動過!」


    「我威逼恐嚇?」


    「你對他們說話客客氣氣!」


    蘇岸道:「那你急什麽?」


    陸水橫一時無語,是啊,他急什麽?


    廢話!客客氣氣請了人來,沒打沒罵沒侮辱,不過是例行詢問留審,就兩天死一人,以各種各樣慘烈的方式,有留血書要長留浩氣在人間的,有用腰帶懸梁自盡以證清白的,有撞牆而死不堪受辱的,有拚死抗爭大罵逆賊的,有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有保持緘默尊嚴服毒的,一個個搞得流言滿天飛,搞得他們好像腥風血雨跟十八層地獄的惡鬼似的!


    他急什麽,他當然急的是百口莫辯啊!這事一開始,就陷在別人的陰謀裏,對方不惜犧牲一個個馬前卒,要的是讓他們聲名盡毀前功盡棄,最後灰頭土臉退出江南。


    陸水橫不由一拳錘在桌上,「我憋氣!你說這算是什麽事!」


    蘇岸不理他,呷了口茶已經繼續看書。


    「沈大哥你說,這真是邪了,那些賬本毫無破綻,最多不過是查出貪腐了一點錢,真不算什麽事,我和沐柏眼睛都快看瞎了,可真就是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啊!」


    陸水橫這話剛一說完,他的小廝汗流滿麵地急衝進來,一邊大聲道;「大公子不好了!淮揚起民變了,說張忠清大人死得冤枉,無數的百姓拿著鋤頭棍棒就衝咱們所駐的衙門來了!」


    陸水橫幾乎跳起來:「你說什麽!民變!」


    小廝彎著腰壓著肚子劇烈地喘著氣:「是,數不清的人,說要為張忠清大人報仇,瘋一般衝過來了,大公子快和沈王爺先避避吧!」


    蘇岸的肩背偎著椅子,掩在綠柳濃蔭裏動也不動,隻笑了聲道:「慢慢等著,人打不進來。」


    「可,」陸水橫道,「這明明是他們煽動策劃的,擺明了不會善罷甘休啊!」


    蘇岸笑睨了他一眼:「難道你堂堂的刑部侍郎,被些拿著鋤頭棍棒的亂民逼得狼逃鼠竄,迴去陛下就和你善罷甘休?」


    陸水橫便突然笑了,他一屁股坐在蘇岸對麵,揮揮手讓自己的小廝退了。


    小廝擦著汗,氣還沒喘勻,一臉狐疑地退了下去。


    陸水橫突然歪在椅子上笑不自禁,蘇岸翻著書問他:「你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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