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有不少怕惹禍的特務家屬陸陸續續地悄然離去,還站在原地賴著不走的家眷已然不多。絕大多數都是各級長官的太太夫人,抑或是仗著家裏有點裙帶關係之類便頗有底氣的人家。


    就譬如錢家大姑太太,此刻便趾高氣昂地拉著自家弟妹站在人群的最前頭。


    她自覺身份不凡,若隻因這些守衛幾句危言恫嚇便嚇得灰溜溜地離去實在有失臉麵,於是便不顧吳世寶已變得有些陰沉的臉色繼續與他歪纏,試圖扳迴幾分顏麵。


    “四寶,不是老姐姐要為難你,隻是文奇可是咱們老錢家的頂梁柱,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可都指望著他。我這弟妹見不著人實在擔心得緊,左不過就是遠遠瞧上一眼,交代兩句的事,何必那麽較真?你就當給我個麵子通融通融。”


    她那弟妹是個唯諾性子,被大姑姐強拉著過來也不敢發表自己的意見,隻得喏喏連聲地配合著點頭。


    周圍一些不肯走的家眷於是也紛紛跟著幫腔附和,“是啦是啦,這裏的可都沒有外人,交代兩句立馬就走,能有什麽事?”“就是,何必那麽計較?”


    特工總部平日裏幹的什麽勾當旁人不知,他們這些家眷哪裏能不清楚。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全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殺頭買賣,早就在上滬城裏惹得天怒人怨,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裏咒罵他們不得好死。若哪天叫人當街殺死,世人也隻有拍手稱快的。


    故而,特工總部突然這般毫無預兆地戒嚴,不少人便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偏偏此時城中又有隱隱約約的流言暗中傳出,說是由於前線戰局不利,山城政府派駐了大批刺殺小隊潛入上滬,對特工總部所有科級以上官員均開出了高價懸賞,隻怕又有一場血戰一觸即發。這下本就擔心不已一群人便更加坐不住了,這才紛紛跑來特工總部想要一探究竟。


    而眼見著特工總部管控如此嚴密,眾人於是對傳言便更是深信不疑,也越發不願離開了。


    雖說懾於李立群一貫的威勢,真正敢明目張膽地出來與警備隊爭執的人並不算多,但眼下這般吵嚷擁擠宛如菜市一般的混亂情形,卻已是讓吳世寶等一眾警備隊特務大為光火,自覺臉上無光。


    於是一幫荷槍實彈的武裝特務全都有些麵色不善,一個個手扶腰間,似乎隻要吳世寶一聲令下,便會立刻掏出槍來示警。


    眼見吳世寶的神色越來越難看,張懷月心中焦急不已,擔心再這樣下去動靜越鬧越大恐會把李立群招來。以李立群的精明老辣,自己的這點伎倆肯定難以隱藏,被抓住破綻怕是遲早的事。


    她於是再不敢袖手旁觀,趕緊軟言軟語地幫著說和。


    “吳隊長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不懂那些大道理,真不是有心為難諸位,這不都是擔心鬧的嗎?您多多寬宥。”


    說著她又湊近一步,故作熱切地道,“往日我們也是時常出入李公館與吳太太李太太一塊玩牌的,交情可都不淺,時常聽人說起吳大隊長最是寬宏大量知情達理,想來必能體諒我們這些婦道人家的不容易,幫著通通口風,也讓咱們寬寬心。”


    此時的張懷月既不能叫特務們將眾人隨意打發了無功而返,又不能惹惱了這姓吳的讓事態繼續擴大,因此她說話時字斟句酌,極為注意拿捏尺度,一席話既體麵又周到,既隱晦點出了自己與特工總部諸位實權官太太們關係親密,背景過硬,又適時給吳世寶遞上台階,讓他不至於傷了顏麵當場翻臉。


    果然,聽罷此言,吳世寶的臉色隨即便有所緩和。


    他日常出入李立群的官邸後宅,與在場眾位太太打過不少交道,對張懷月也確有些印象。他又是個粗中有細八麵玲瓏之人,知曉這些慣愛吹枕頭風的女人們並不好得罪,於是隻好深吸口氣,抬了抬手示意身後的特務們稍安勿躁。


    然後,他再次苦口婆心勸道:“諸位太太們聽我一句,不是吳某不給大家行這個方便,實在是戒嚴期間不許外人出入探視這是上頭剛下的命令,我們哪敢頂風違令?所以隻好委屈諸位先迴去等消息。”


    “這樣,若是諸位願意信我,我這就去請示一下上頭,等迴頭禁令一開,我保證立刻聯絡眾位太太,親自護送各位去見你們的先生,這樣可好?”


    吳世寶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確實是掏心窩子的話了。語罷,在場好些人都露出了動搖之色,遲疑著麵麵相覷,原本吵嚷喧鬧的氣氛漸漸有些偃旗息鼓。


    張懷月皺緊了眉,她沒想到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吳世寶卻仍是不肯通融,執意要將所有人驅離。特工總部集齊了各路流氓地痞和國軍兵油子,一向算不得什麽紀律嚴明的機關部隊,此時卻守衛得這般森嚴,這隻能說明一件事。


    特工總部或許即將有一場極其重大的行動,且保密級別前所未有。而方彥之想要傳達給她的,或許就是這件事。


    張懷月低頭掩飾住一瞬間劃過眼眸的利芒,轉過身故作無奈地歎息一聲,麵孔卻是有意無意地朝向錢大姑太太,“也罷,諸位太太也看到了,吳大隊長既都這樣說了,想必部裏的確是有正經事。我們也別給人家添麻煩了,還是先迴去等消息吧。”


    她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十分周全,但奈何在場眾人中就屬她年紀最輕,輩分最淺,因此這樣一來反倒顯得一應前輩們不如她通情達理了。


    錢大姑太太往日被人吹捧慣了,實在是沒什麽眼色,張懷月稍一挑撥便立即麵露不屑。一個小丫頭片子卻擺出一副領導者的姿態來指揮大家,哪裏來的這麽大臉?她白了張懷月一眼,“用得著你來做好人?”


    隨即一把擠開張懷月衝到了前頭,衝著吳世寶撒潑道:“不是說可以請示上頭嗎?那你趕緊去請示,當初你們李主任爭取警政部長職務,我家阿弟與公阿爹可都是鼎力支持的,如今不過就是來部裏探望一下我阿弟,我就不信你們李主任會不給我這點麵子!”


    這話實在有些刺耳,但吳世寶已是懶得再和這個混不吝的女人繼續糾纏,這種事還是交給錢文奇和錢姑太太自家的男人去頭疼罷。他揮了揮手,示意後頭的警備隊特務直接動手,預備開始強行驅走人群。


    暮春午後的驕陽燦如流火,照得人的心頭更添幾分焦躁,張懷月此時已覺汗透重衫。


    拖時間的計策可一而不可再,若是再見不到方彥之他們出來,今日恐怕便注定要無功而返了。


    *


    院外雙方僵持不下,站在陽台上遙望此情此景的錢文奇臉色則愈加的難看。


    距離相距太遠,僵持雙方的對話無法聽得分明,但錢大姑姐氣勢洶洶地與吳世寶對峙的場景卻是明明白白,不容錯辨,看得錢文奇麵沉如水。


    方彥之手扶石欄遙望著隱在喧鬧人群中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眸中劃過了一道亮光。


    然轉過身麵對錢文奇時,他卻露出一臉憂色,“這是怎麽一迴事,不是說戒嚴期間不讓探望嗎,外邊怎來了這許多人?”


    隨即又湊近些許,低聲關切地道:“站在前頭那兩位是錢所的家眷吧,看著像是和警備隊發生了什麽誤會,錢所可得趕緊勸著些,這萬一要叫李主任知曉,恐是要受責難呐。”


    錢文奇臉上一陣青紅交加,他雖不清楚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吳世寶是什麽人?能叫他都親自出馬維持治安的事情,動靜絕對小不了。


    錢文奇並非愚鈍之人,或者說能夠在特工總部混到高位的人就沒有一個簡單的。


    他稍一思索,心中便猜得七七八八,‘大姐這輩子過得順風順水,沒長多少心眼,哪有那個衝擊特工總部的膽量和頭腦?如今這般魯莽行事必有內情,十之八九是叫哪個有心人當槍使了,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頭針對自己,又有何目的。’


    想到這裏,他不敢再遲疑,對方彥之丟下一句‘去去就來’,便腳步不停地匆匆朝門外大步而去。


    而不少早已發現自家家眷也混在人群中的特務部官員見到有人帶頭,也趕忙跟著一同朝接待所一樓蜂擁而出。


    方彥之望著眾人忙亂的背影,適時壓住微微勾起的唇角。


    隨即也抬腳隨著人流跟了出去。


    *


    “阿姊!”


    一聲嗬斥含怒而出,頓時打斷了錢大姑太太撒潑耍橫的未盡之語。


    眾多家眷循聲迴頭,然後便見一行人在眾多持械守衛的團團包圍下從特工總部的巨大鐵門裏魚貫而出,這行人不是自家男人又是誰?


    一群女人頓時又驚又喜,立刻丟下警備隊的特務們蜂擁著朝自家男人跑去。


    張懷月心下一鬆,亦是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特務,大步朝著方彥之的方向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


    “你有沒有怎麽樣,怎麽就突然被關起來了,難道真像外頭傳言裏說的,要被派去執行什麽危險任務?”


    方彥之一把拉住張懷月的手,安撫地拍拍她道:“放心,不過是部裏有集訓任務,所以這才要封閉戒嚴一陣,哪裏就是被關了,快別擔心了。”


    張懷月卻還是有些忿忿,“既是正常戒嚴,那又為何攔著不叫人見麵,平白叫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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