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樂宮這池子水太深,張懷月沒那個時間和心力去弄明白這詹勝春背後的人究竟給了他什麽承諾,又牽扯了什麽利益才讓他敢如此囂張。隻不過,此人既有得罪淮山堂,得罪青幫的膽量,想來自然有本錢吃下淮山堂的這一層股份。


    張懷月摩挲著手裏的賬冊,心中漸漸有了定論。既然想把仙樂宮這個麻煩甩給詹勝春,此時倒不好太把人得罪狠了。


    於是她又假意翻看了幾頁賬冊後,便不加掩飾地皺緊了眉頭,用力合上手中賬本,給竇金來丟了個眼色。


    竇金來眼露疑惑,不知道張懷月葫蘆裏又賣了什麽藥。


    但張懷月卻沒有多加解釋,而是忽然沉下臉,不快地對詹勝春道:“這賬目看著可不好看,門票銷售額低也就罷了,酒水餐食每月的利潤也微薄得可憐,你們守著偌大一個仙樂宮,就是這麽做生意的?”


    竇金來素來直率,還以為她是真的對生意賬目不滿,於是也立刻配合地對著詹勝春橫眉冷對。


    詹勝春見此情狀,則像是終於找到了突破口,連忙一轉方才的強硬態度,軟下語氣開始大吐苦水,“淮山堂諸位賢兄賢姊可千萬不能誤會,非是我們經營不力,我手底下這班兄弟雖然愚鈍,但做事情卻從來都是盡心盡力,從不敢有分毫的懈怠呐。實在是這幾年外頭世道亂,生意本就不景氣,酒水原料的成本也是一日日跟著飛漲,咱們這樣的行當全部仰賴貴客閑暇關照,自然受的衝擊最多,我與我手底下這班兄弟也是日日瀝盡了心血,才能將生意勉強維持啊。”


    這套早已備好的敷衍塞責之詞,原隻打算隨便安排一個會計過去轉述一番將人打發走的,如今事趕事的,倒由他自己親自扮演上了。不過好在他也是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一番唱做念打亦是聲情並茂,滔滔不絕。


    張懷月早知他會如此,心中冷笑,麵上卻配合地跟著露出愁容。


    世道如此,生意大不如前當然情有可原,隻是要真如同這賬目上一般經營慘淡,入不敷出,仙樂宮上上下下這麽多張嘴怕不是都得去喝西北風,哪裏還能堅持到現在?這詹勝春若說沒有從中漁利,那真是鬼都不信,看來他這是明擺了要把淮山堂的人都當傻子呢。


    隻不過,即便對詹勝春的這套把戲心裏門清,張懷月也不會選擇在此時揭破。


    她彎唇一笑,語氣卻是緩和了下來,“諸位經理工作辛苦,我們自然全都看在眼裏。正是為了不生出那些會讓人不愉快的誤會,所以老夫人這才派我們過來看賬不是?”


    見詹勝春表情也跟著有了舒緩,張懷月卻又話鋒一轉,“不過,這做生意不是做人情,實實在在的利潤才是關鍵。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不願過問世事,我們這些做小輩的理應為她老人家分憂,少與她增添煩擾才是。”


    話頭轉得太快,把詹勝春的心又提了起來。這女人行事不按章法,偏又環環相套,直打得人措手不及,他是再不敢小瞧了她。於是小心翼翼地探問道:“那,方夫人的意思是?”


    張懷月麵上愁容更深,“如今仙樂宮生意如此不景氣,淮山堂境況也不比從前,我們這些人也都發愁,想著這門生意既然難做,還要不要接著費這個勁。”


    說到此處,張懷月卻止住了話頭,沒再繼續詳說下去。


    仙樂宮的真正股東是淮老夫人,是否要售出股權一事必定也要淮老夫人親自決策。才不過第一次交鋒,張懷月自然不可能此時就徹底道明真意。


    尤其詹勝春此人精明狡獪,話說的太明,怕是他非但不會相信,反而會疑神疑鬼。


    因此,張懷月此時所做的,與其說是要說服詹勝春,莫不如說是提前給他下個鉤子。


    果然,詹勝春聞言,立刻便有些驚疑不定。


    此時兩方人馬對峙,但即便此刻是在仙樂宮的主場,他們人多勢眾,但雙方都很清楚仙樂宮的這些打手們是絕不敢輕易動張懷月及淮山堂的人哪怕一根指頭的。既然沒有當場將人嚇住,那便注定這場交鋒是仙樂宮和他詹勝春落了下風。


    因而,他從方才起便一直有些想不通,這張懷月分明已穩穩占據了上風,又為何忽然就緩和了態度。


    他都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隻等對方獅子大開口提出要求,他該如何討價還價。


    但沒成想,這女人此時卻隱隱暗示有出售仙樂宮股份的意圖,莫不是這其中暗藏了什麽陷阱?


    但他左思右想,又實在是看不出這其中有何貓膩。


    仙樂宮資產龐大,聲名赫赫。雖說如今因著戰事利潤下滑,但爛船也有三千釘,上滬灘的有錢人猶如過江之鯽,等新政府將局麵徹底安定下來,日後自然財源不斷。


    若淮山堂真的有意要售出股份,可是大大的好事一樁。


    詹勝春的腦子不由飛快地盤算開來。


    若真能盤下淮山堂手中的這一層股份,其中巨大利益自不必說,日後自己在仙樂宮的地位隻會更加穩固,話語權也能更上一層。


    且今日被淮山堂的人當眾欺上門來帶走了賬本,他的臉麵上也實在是不好看。但若是真能吃下淮山堂手上的這一層股份,他詹勝春便是失了這一迴臉麵又如何。


    見詹勝春臉色變換不定,張懷月知道火候已到,於是她不等詹勝春再有更多思考餘地,徑自站起身。


    “如今時候也不早了,不好再耽誤各位經理工作。這些賬冊我們今日就一並帶走了,等過幾日賬目厘定清楚,我等再來登門造訪。”


    說罷,她衝學文學武兄弟使了個眼色,又朝著茶幾上的賬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趕緊收拾東西。


    楊學文會意,立刻上前去抱起那疊賬冊,閃到張懷月的背後站定。楊學武反應慢上一拍,但見兄長行動,卻也立刻條件反射地護持在一旁,還目光兇厲地一一掃過仙樂宮那一幹虎視眈眈的打手。


    張懷月唇角微勾,衝坐在沙發上麵色陰晴不定的詹勝春點點頭,又朝還有些茫然的竇金來一揮手,便打頭朝著辦公室大門大步行去。


    仙樂宮的兩名會計及眾打手有心想要阻止幾人行動,但偷覷著詹勝春神色雖是陰晴不定,但卻始終沉默著未曾開口,便也猶猶豫豫地沒敢攔阻。


    於是一行人便如來時般,又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仙樂宮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


    *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到了二層,見身後始終無人追趕上來,竇金來與學文學武兄弟這才有些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又偷偷將目光投向身前始終一臉平靜的張懷月。


    雖說剛剛在詹勝春的辦公室裏時幾人都表現得很是硬氣囂張,但他們幾個都心知肚明,其實在麵對仙樂宮眾人的虎視眈眈的包圍時,心中未嚐沒有生出過幾分心虛氣短。隻不過,身為幫派之人及淮山堂的一份子,他們是萬不肯墮了淮老夫人聲勢的,這才強撐著未有表現出來罷了。


    也是直到此時,幾人方才對事情竟然真的進行得如此順利,感覺到一陣陣的後怕與慶幸。


    正因如此,他們此刻反觀張懷月,明明才是一個新入幫還不到半月之久的新人,還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卻偏偏始終表現得如此鎮定自若,言談篤定,毫不費力地便將仙樂宮從上到下的一幹人震懾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實在結結實實令他們幾個大開了一迴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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