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後,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去了樓上書房閑聊。


    張懷月則跟著廖三太太移步去了小洋樓後麵的花園小坐。此時正是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時段,秋高氣爽的晴空下,兩人坐在精心打理過的木製花廊裏,一邊品嚐傭人們端來的醇香美味的茶點,一邊觀賞花園裏的碧水流泉,花團錦簇,消磨著愜意的午後時光。


    而書房裏,張先誌語重心長,“不要覺得被安排到培訓學校是做了冷板凳,如今陸軍軍官學校,軍官講習所,稅警學校,政治訓練班,各種名目的培訓學校如雨後春筍般地籌建,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方彥之笑著點頭,“代表了新政府如今缺人,缺兵。”


    “沒錯,”張先誌敲了敲茶幾上的煙盒,放鬆地後倚到沙發長椅上,“如今新政府正是人手短缺之際,而這也是我們的大好機會,若是能借著這些培訓學校培植我們自己的人手,日後在新政府自然無人敢小瞧。彥之你且暫時委屈一下,等熬過這些日子,自然有的是平步青雲的時機。”


    方彥之笑著取過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雪茄,替張先誌剪開點燃,恭敬遞到他的麵前。


    “叔父您言重了,小子初來乍到,日後能有機會跟著唐校長他們學習進益,正是求之不得之事,豈敢言委屈。至於以後,有叔父提攜,小子不擔心。”


    “嗬嗬嗬。”張先誌接過香煙,手指點著方彥之笑得開懷。


    ————————


    從奢華寧靜的張公館裏告辭出來,坐在迴去的汽車上,張懷月望著窗外略過的萊格裏斯路的繁華街景,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一張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麵孔,還有一路東行時所見到的滿目瘡痍。


    她閉上眼緩緩吐了口氣,心中的萬般情緒在咆哮翻湧,卻一路都沉默不語。


    身畔,與其並排而坐的方彥之垂眸注視著身旁女子看似沉靜的側顏,也陷入了深深的默然之中。


    他看過張懷月所有的調查資料,自然明白此刻對方心裏在想些什麽。


    張家上下包括仆役在內共計一百一十七條人命,全都死在了春陵縣陷落後的短短幾天時間裏。方彥之看到這些內容的時候,這些僅僅不過隻是幾行短短的記錄,是快速翻過的紙頁。然而此時真正觸及到這記錄文字背後的活生生的人命,體會到這其間血淚和痛苦,以及,那被留下來的僅存的生還者的悲慟與傷懷,這些冷冰冰的文字卻像是終於有了實體,壓在人的心上,令人沉痛不已。


    而這樣的沉痛,作為外人的方彥之無法去觸碰,隻得予以一路的無聲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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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一日,便是方彥之正式去往上滬特工培訓學校報到的日子。


    張懷月起了個大早,特意將方彥之一直送出了大門,看著他坐上汽車一路遠去,方才收起戀戀不舍的神情轉身迴房。她今日也並不得閑,鮑太太早已與她約好,要予她引薦些朋友以後一起逛街打牌,這是她打入上滬官太太交際圈的重要機會,因此也要抓緊收拾收拾預備出門。


    老楊開著車沿著太平路不急不緩地前行,方彥之坐在後座,沉默地觀察著這一帶沿途的崗哨。


    位於虹口區的培訓學校,目前已經擬定好了地址,是上滬陷落後被日軍征用的一所原教會小學的校舍。培訓學校名義上培養的是特工人員,軍事人才,然而實際上招收的卻大部分都是些社會上的無業人員,青幫分子,流氓地痞。要將這樣一群人培養成具備紀律性以及軍事能力的專業軍警人員,無疑是困難重重。


    自汪季新投靠東瀛人後,有感於早年的活動多以失敗告終,自認為是缺乏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因而在東瀛人的支持下組建傀儡政權後,第一件事便是積極建立各種軍事培訓機構,試圖培養出一支徹底忠於自己的嫡係武裝力量,作為政權的支柱。


    而方彥之得益於以往正規的軍事履曆,得以成為了目前這個軍警及特工培訓機構的訓練部主任教官。這職務雖看似不高,但卻正如張先誌所說,是個培植自己親信力量,增加自己在新政府說話分量的關鍵位置。


    更重要的是,還方便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培訓學校中安插進自己的人手,並最終將這些人員輸送進各個重要的位置。


    將要通過學校的門衛崗亭之時,車輛被人攔下,方彥之降下車窗出示了通行證件,又與哨兵點點頭打了聲招唿,“辛苦了。”


    然後車輛才在門口守衛的一路注視下,緩緩開進了學校的專用停車場。


    方彥之下了車,環視了一圈整所學校的布局。紅磚飾麵的磚石小樓共有四棟,分別矗立在操場的東西北三個方向,操場周圍遍植樹木,環境清幽,因著此時尚未開課,四麵都是空曠無人。


    看了幾眼停車場零星停泊的車輛,方彥之對跟下來的老楊道:“你先迴去吧,等會下班後在太平路路口接我就可以了。”


    老楊有些不放心,低聲道:“不用我跟著您嗎?”


    方彥之輕笑一聲,“現在這裏頭的都是漢奸,你是打算從哪個的手上保護我?”


    說笑了這一句,他又重新恢複了嚴肅的神情解釋道:“我的背景底細雖然人人都清楚,但既然來了這裏工作,便要和周圍人打成一片,有錢有背景可以,但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於出挑遭人嫉恨,否則今後的工作免不了多受掣肘。”


    隨後,他望向操場西麵那棟較矮的教職工樓,露出了個譏笑的表情,“這所學校裏比我怕死的大有人在,周圍的安保守衛隻怕是周全無比,隻要我的身份不暴露,今後在這裏工作安全得很。”


    話雖如此,老楊卻依舊擔心,但他自知說不過自己的上司,隻得無奈地駕著車離去。


    而方彥之又留在原地抽了根香煙,觀察了一陣培訓學校的建造布局,隨即朝著學校的教職工辦公室的方向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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