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月連著在護士站消磨了好幾個午休時間。這讓了解她的柳芽很是詫異,而她隻是笑著含糊了過去。


    護士站是整個醫院的八卦集散中心,隻要在這花上個小半天功夫,醫院裏的各種小道消息不說了如指掌,至少也能掌握個七八成以上。


    雖說她聽得多說得少,人也比較陌生,護士們一開始還多少有些放不開,但等柳芽阿荷兩個幫著給搭了兩迴梯子,一群年輕人也都漸漸放開,變得言談無忌起來。


    見大家的話匣子打開,張懷月開始有意無意地引起話題。


    “這些天藥房拿到外科部的藥瓶分量好像又和單子上對不上了呢。”


    “嗨,這不稀奇,外科部有貝爾克博士在,已經算好的了,內科,婦科,傳染病科早就在反應這個問題了。”


    好在之前藥房倉庫失竊一事方興未艾,圍繞這幾方的八卦仍舊火熱,張懷月一提起,眾人便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時,一個入院年資較久的秦姓男護士壓低了音量。“前陣子後勤部老張喝多了酒,給我說了一嘴,說是姓蔡的那一家子又鬧出了事,據說這迴是後宅起火。”


    “怎麽迴事?”


    “聽說前陣子庫房經理蔡廣勝和幾個酒肉朋友出去喝花酒,結賬的時候鬧騰了起來,被蔡廣勝老婆知道了,領著兩個小舅子好一通收拾,聽說胳膊都打折了。”


    “嘻嘻,難怪這陣子都沒見著庫房經理來上班,隻安插了個侄子過來幫著看門護院。”


    張懷月狀似無意地問道:“那現在庫房歸誰管?院長沒管這事嗎?”


    如今醫院的行政結構還比較簡單,大部分行政工作都是院長親自負責。按理說庫房重地,院長應該也會重視,不該有這樣的疏忽大意才是。


    “哪裏管得了,”八卦的力量果然強大,一直在旁默默圍觀從不參與話題的護士長蒂爾塔此時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當初醫院擴建的時候,老院長為了買下倉庫用地的使用權,和當地的戶主簽了附加的租約條款,約定必須要聘用這家人的子弟作為倉庫管理者,若是違約,戶主便有權收迴地產。”


    “說實話,我不覺得這是個聰明的決定。”


    自從那蔡家長子當上庫房經理以後,現在庫房管理辦公室幾乎都變成了個家庭作坊,外人誰也插不進手。偏偏此人性格油滑,做事滴水不漏,從來也讓人拿不住任何把柄。


    蒂爾塔護士長畢竟是外國人,無法完全理解花夏的宗族觀念。


    仁濟醫院身處市中心,周圍的土地寸土寸金,這樣的地產於整個家族無論是從經濟抑或傳承上而言,都絕對意義重大。


    但給仁濟醫院這樣的單位看門護院,錢多事少,說出去體麵,也算是給家族子孫找了個旱澇保收,還世代傳承的鐵飯碗。


    當初蔡家家長做出這樣的決定想必也是經曆了相當大的心理鬥爭。


    如今無論誰想從這家人碗裏搶肉,隻怕都會被他們視為生死仇人,看得緊是必然之事。


    ————————


    前兩日,徐鵬飛和錢煥開一同悄悄來了一趟康直裏,與張懷月約在附近見了一麵。


    兩人與她打聽了些醫院的情況,以及藥房倉庫的建築布局。


    當時張懷月有些為難,“藥房倉庫的建築圖,院長辦公室一定有,要拿到也不是難事,難的是怎麽不引起他人的懷疑。院長辦公室多少雙眼睛看著,倘若叫有心人留意到,等日後藥房倉庫失竊,探聽圖紙的人一定會招致懷疑。”


    徐鵬飛與錢煥開互視一眼,也露出了點難色。


    錢煥開嚐試著問道:“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張懷月絞盡腦汁思索了良久,突然道,“倒是也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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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濟醫院的主體建築為兩層的磚木建構小樓,連接著兩棟帶電梯的塔樓,作為住院部的病房。


    左手邊塔樓的三樓全是帶裏外套間的單人病房,住在這裏的通常都是些達官貴人及其家屬親眷。


    祁老太太是市政府民政部祁副部長的老娘,民政部主管醫療衛生工作,正經算得上是醫院頭頂上的一片天,因而這祁老太太甫一入院,立即便收到了醫院上下最高規格的禮待。


    張懷月作為外科唯一一位有留洋經驗且公認醫術精湛的女性醫生,自然被安排成為了祁老太太的管床醫師。


    “傷口恢複得不錯,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聽張懷月這樣說,老太太和家屬都是大喜,連連稱謝。


    張懷月笑笑,又交待了幾句,這才告別出來。


    隻是趁著轉身之際,借著寬大白袍的遮掩,袖口輕輕一掃,迅速將護士剛剛放下的托盤中的一隻藥瓶掃進了口袋。


    與護士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病房後,張懷月單手伸進口袋,快速地將瓶蓋擰開,取下紙封,將小半瓶丸藥倒進了口袋裏,再迅速封好。


    做完這一切,張懷月快走幾步,追上前邊推著手推車的護士,將藥瓶從口袋拿出晃了晃,故作不快地道,“這藥瓶裏的藥片少了至少快一半吧,藥房的人是怎麽辦事的,他們不知道這藥是給三樓病房的病人開的嗎?若是叫病人家屬發現,醫院上上下下都要沒臉。”


    這藥正是護士剛剛去藥房取的,她頓時有些心虛,也忘了剛剛拿藥時究竟有沒有檢查過,趕緊附和著推脫責任,“可不是,藥房的人做事太像話了,應該要好好管理一下了!”


    於是,張懷月麵帶怒容地手舉藥瓶,一路直奔藥房而去。


    把藥瓶重重擱在藥劑師們的辦公桌上時,張懷月的語氣很不好聽,“這瓶阿司匹林是哪個人負責開的?”


    見她麵色不虞,再一見桌上那隻剩了半瓶的藥瓶,眾人哪裏還能不知道情況。


    值班的藥劑師不出所料地開始推卸責任,“這藥拿到我們藥房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我們就是神仙在世也不可能憑空變出藥劑不是?這庫房管理混亂,我們藥劑師哪有什麽辦法?”


    張懷月緊皺著眉頭,假裝生氣,“若是這樣,你們大可以拒收,這種藥品你讓我們醫護怎麽拿給病人?”


    藥劑師一時有些語塞,半晌才道,“要不然我給你換一瓶好了。”


    張懷月雙手環臂,“那最好,你趕緊重新拿一瓶。”


    看著藥劑師的背影消失在藥房深處,張懷月微微眯眼,並不覺得對方能拿出東西來。


    阿司匹林片劑算是比較昂貴的成藥,一般藥房也不會備得太多,選在這個時間點,藥房很大概率也已經沒有了存貨。


    果然,沒過一會,那藥劑師就苦著臉迴轉,道,“今天的阿司匹林片已經沒有了,需要去庫房領取,要不明天我提前幫你申請。”


    “不行!”張懷月一口否決,“病人那邊可還等著,我現在還能遮掩著,萬一再拖久些叫家屬發現,以後我們醫院還怎麽能讓病人信任。”


    “那,您說怎麽辦?我這還要值班呢,實在走不開。”


    “唉——”


    張懷月佯裝無奈地長長歎息一聲,“這麽著吧,你開一張申領單,我替你去跑一趟。”


    聞言,藥劑師自是樂得少一樁麻煩,高興地連連應承,趕緊迴去拿了一張申領單填寫好,交給了張懷月。


    ————————


    “陳芳芳,二十八歲,江城本地人……”


    “白緗婷,二十六歲,江城仁濟醫院主管護師,與民政處的處長江淮東長期保持著曖昧關係……”


    “仁濟醫院?”周晏清猛地坐直了身體,打斷了宋七斤的匯報。


    七斤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仔細迴道:“是,白緗婷七年前畢業於仁濟護校,畢業後便直接就職於仁濟醫院,如今是仁濟醫院病房的主管護師。”


    周晏清眼睛眯起,‘又是仁濟醫院?’


    上次調查那個去保甲區巡捕房報案的女人,最後消失的地方就是仁濟的附屬醫院聖瑪利亞醫院。


    這會是個巧合嗎?


    他仔細迴想宋七斤調查裁縫鋪時,那掌櫃的描述,身形相貌幾乎一致,隻口音略微不同,但口音是可以改變的。


    周晏清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看來他距離這個女人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時,他忽然靈光一現,問七斤道:“你之前報告,胡閔秀在花樓巷附近租下了一個小碼頭,還派了不少人來往巡視?”


    “是,屬下查到,胡閔秀不僅安排了堂口的手下日夜巡守,還奉楊益山之命,把官帽渡口的巡邏隊全都換成了緝私處的人,據說是要嚴查來往走私。”


    周晏清霍然起身,一把拂開桌麵上的雜物,將地圖完全攤開至桌麵。


    仔細查看了許久,他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若有所思,‘花樓巷,官帽渡口,仁濟醫院,拍賣會,楊益山……’隨著思緒的延展,一整條相關的線索漸漸在他腦海中形成了明晰的鏈條。


    “原來如此。”周晏清嘴角露出一抹了然淺笑,已然明白了這些人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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