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弄得張懷月有些錯愕,但她還是很快點點頭。


    徐鵬飛便繼續道:“其實當時我們碼頭上做事的兄弟也收到了些許風聲,組織上原本還在斟酌此事,但你提供的消息進一步佐證了我們的消息,於是上級很快便拍板,讓運輸線上的同誌都暫停工作,哪怕放棄已聯絡好的所有貨源渠道,也要暫時蟄伏規避風險。”


    徐鵬飛深吸口氣,“原本依據當時據點儲備的物資,我們估摸著咬咬牙也能支撐一段時間,但萬沒料到,這次的叛徒事件卻直接讓我們失掉了包括花樓街在內的好幾個重要據點,藏在那裏的物資讓聞訊而來的搜查隊收繳一空,組織損失慘重。”


    張懷月聞言,心頭微微一緊。


    江城作為全國的交通樞紐,華中地下組織一向肩負著集散各方支援的戰略物資以供前線作戰的重要職責,據點儲備的醫藥物資可以說直接關係著前線戰士們的生死,這場損失的沉重,即便徐鵬飛不細說,張懷月也能猜出幾分。


    更令她自責的是,後花樓的據點還是因為她的疏忽才導致的泄露。


    見張懷月神色有些不對,徐鵬飛立即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擺擺手道:“別多想,叛徒既已推測出了後花樓據點的大致方位,暴露是遲早的的事,不能怪你。”


    張懷月抿抿唇,問道:“那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是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她不覺得徐鵬飛會隨意向人透露組織的秘密內情,既如此詳細地坦陳困境,一定是有什麽她幫得上忙的地方。


    果然此話一出,徐鵬飛沉默數息,最終緩緩道:“的確是有些麻煩想要求助於你。”


    他深吸了口氣,接著介紹,“我如今明麵上的身份是青幫幫眾,拜在群賢山堂口當家大爺李立銘座下,在龍王廟碼頭充作一名巡遊頭佬。前兩日五聖山放出消息,正月初六閑字旗的老舵把子侯明昶包下了德明飯店做壽,廣邀八方同道共享盛宴(注1)。”


    侯明昶是青幫元老,更是原漢流五聖山的創派大佬之一,江湖輩分極高。後雖因年邁而在權力更迭的爭鬥中逐漸隱退,近些年隻在閑字旗任個半養老的閑職,但憑借多年的江湖資曆,以及現今漢流幫在兩湖之地的聲勢,依舊是江城有頭有臉的紳商代表。


    “而據幫內傳言,侯明昶雖多年不曾公開露麵,但實則早年是青紅幫扶持的錢糧師爺,一直在背地裏把持著漢口諸多地下交易市場的盤口,所以即便退隱多時,在幫內的聲望號召力依舊舉足輕重。”


    “這次總巡捕房接連清剿黑市,讓江城整個地下市場停擺了數月之久,許多賴以為生的沿江幫會生意都難以為繼,不得不聯合起來力邀青紅幫主持大局,希望能盡快將黑市交易重新盤活起來。”


    “而經所有漢流幫會的集體商議過後,一致推選了由侯明昶出麵,來主持和促成一次地下拍賣會。”


    “此事對各大幫派的利益以及侯明昶的聲望都大有助益,幾方自然是一拍即合,很快便操辦起了這次名為祝壽實則為黑市拍賣的壽宴。”


    徐鵬飛眼露鋒芒,“我們打探到消息,數日前,有不明人士將老關廟規模最大的幾家倉庫全都租下,之後幾日,倉庫碼頭上進出的貨船足有十數艘,每艘都是吃水一杆以上的大型貨船。港口周圍更是守備森嚴,禁止任何無關人士靠近。上級推測,這應該就是幾大幫會為了籌措這次拍賣而提前造出的聲勢。”


    “而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徐鵬飛語氣略微興奮起來,“為了盡快盤活市場,幾大幫會定會不遺餘力地出錢出力打通渠道,拿出壓箱底的物資投入賣場,倘若我們能設法參與此次競拍,組織緊缺的物資立即便能得到補充。”


    張懷月聞言,若有所悟。


    “隻不過,”徐鵬飛接著又微微皺起了眉,“這次拍賣的防衛相當嚴密,我們收到消息時已經太晚,籌措資金又花費了不小力氣,一時間便找不到合適的人手來執行這項行動。”


    “漢流幫弄出這般聲勢,江城特務處不可能收不到消息,屆時會場中一定會有特務蹲守,所以參與拍賣的人身份須得仔細斟酌,即便不是幫內人士也最好不要是引人注目的生麵孔。”


    徐鵬飛露出了點為難之色,“組織裏目前隻有我身份上經得起查驗,但我不懂洋文也不懂西醫,組織上擔心我一個人行動,無法辨別那些緊俏的進口物資,浪費了好不容易籌措的資金。”


    話說到這裏,張懷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所以你約我出來,就是希望能找到一個方便帶進拍賣會場的人,來幫助你辨別藥品以及翻譯西文?”


    “是。”徐鵬飛慎重地點點頭,“如今正值戰時,武器藥品的利潤驚人,即便幫規森嚴,也難保不會有人鋌而走險,在拍賣的樣品及名錄上玩些把戲糊弄外行人,所以,必須要仔細防範。”


    看著麵前雖麵露思索,卻始終神色平靜的姑娘,徐鵬飛又立即補充了一句。


    “當然,幫不幫這個忙完全由你決定,我們絕不強求。上級已給了指示,這一切都要以你的安危和意願為重。”


    張懷月沉默下來,她並非是個有英雄情結的人,習慣了和平安寧的生活,驟然來到這個紛亂的時代,她的第一想法自然而然便是如何遠離戰火明哲保身,從未想過以身犯險。然而命運卻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刻驟然轉了個急彎,讓她遇見了眼前這群舍生忘死,胸懷熱血的人們。


    她不得不承認,一路行來,見識了太多的天災人禍流離疾苦,心中的痛惜憤懣已壓抑得太久,久到讓她沒有辦法對這群人的求助視而不見。也正因如此,她才會明知危險還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援手,力所能及地提供幫助。


    而現今江城的局勢她也並非一無所知。沿江兩岸的幫會勢力樹大根深,許多堂口的扛舵人都在國民政府任有要職,個個手眼通天,由本地幫派出麵組織的拍賣,即便是有國黨政府在後撐腰的特務處也不敢輕捋虎須當庭鬧事。


    所以要不要幫這個忙,以及怎麽幫這個忙,她都需要慎重考慮。


    一番慎重思量後,張懷月心中漸漸有了決斷。


    但或許是沉默得太久,徐鵬飛臉上漸漸顯出了些許失望之色,但他沒有繼續勸說,反倒寬慰道,“你不必太有心理負擔,我們其實也預備了別的方案,隻要……”


    但下一秒,他的未盡話語便被張懷月打斷,“我答應。”


    徐鵬飛一怔,有些迴不過神來。


    張懷月於是又重複了一遍,“這件事我答應了。”


    隨即,她在徐鵬飛仍有些怔愣的神色中道,“但是,我想要知道你們有關這件事的全部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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