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力行社特務處駐漢口辦事處。


    周晏清穿過唿喝聲響不斷的小操場,從林蔭小道快步而過,進了位於操場西南角的一棟獨立小樓。


    敲門得到迴應後,周晏清推開了行營第二調查科科長的辦公室木門。


    正坐在辦公桌後的吳國琛見到是他進來,臉上立即露出親善的笑容,從辦公桌後起身出來,“濯川來了,快,進來坐。”


    “怎樣,身體好些了嗎?”吳國琛關心地問。


    半月前,他這下屬才因傷重昏迷而從戰場撤至後方醫院,躺了足兩個禮拜,直至前日才啟程返迴江城。


    周晏清先是肅容挺立敬了個端正的軍禮,“行營調查科第三情報小組全員整編歸隊,清除任務已畢,特來向長官報道!”隨後才放下手露出個稍微緩和些的表情,“身體已經完全康複了,多謝長官關懷。”


    “別板著了,”吳國琛眉眼帶笑,連連招唿,“來,坐下說。”


    “是。”周晏清這次沒再拒絕,走到對方手指的沙發上端正坐下。


    吳國琛是特務處第二調查科的科長,也是周晏清的直屬上級。作為前力行社的老人,吳國琛自力行社籌建之初便跟隨戴處左右,深受戴處的信賴,因此才能在已成了戰時指揮部的江城擔任調查科的主官。


    前年年底,周晏清自軍校畢業入伍,卻因種種緣故未能如願進入華北的一線部隊,堂堂留德歸國的中央軍校畢業生卻被委派到後勤部任了個通信參謀的閑職,坐了倆月的冷板凳,積累了一肚子的鬱鬱不得誌。


    此時,時任軍校通訊科教官兼軍事情報處副科長的黃漢忠將自己這位得意門生推薦給了情報處的同僚吳國琛,進而又引薦給了當時因急於擴編調查處正求賢若渴的戴副處長。自此周晏清便得了這鼎鼎大名的軍統實際掌權人的青眼,短短一年不到時間便升至少校軍官,以二十四歲不到的年紀擔任了情報處下轄的忠義救國軍第五支隊隊長。


    故而說起來,當年將周晏清引薦給處座的吳國琛,對其可謂是有著實實在在的知遇之恩。


    “這次別動隊的任務完成得極其漂亮,處座聽聞後也十分滿意。”吳國琛在周晏清對麵坐下,笑嗬嗬道,“相信要不了多久處裏便會有嘉獎通報下來,你作為別動隊的隊長當記首功,下一批的提級晉銜的名單裏,你是頭一份,在這裏我可得提前恭喜你了。”


    周晏清神色間卻不見喜色,淡淡道:“別動隊有此成績全賴處座和吳科的提攜,卑職微末功績不值一提。況且目前對江城的清理還十分初步,日諜奸險狡詐,還有不知多少危機潛藏甚深,卑職以為,還不到放鬆警惕地時候。”


    吳國琛卻不以為意,擺擺手,“你也不必太多顧慮,如今這座城裏風雲匯聚,各方雲集,區區幾個日諜掀不起多大的風浪,影響不到咱們,你就安心等授嘉獎吧。”


    周晏清不想接這個話頭,垂下眼簾,麵上劃過沉鬱,“別動隊於前線戰場損兵折將,弟兄們近乎死傷殆盡,屬下作為行動隊的主官難辭其咎,實是無顏領勳受銜。”


    別動隊的安排與組建由戴處一力促成,本意多是為了與軍方爭奪在委員長處的話語權,裝備有限訓練不足,中日戰火的蔓延速度令果黨上下都猝不及防,別動隊驟然被投入戰場,倉促應戰下犧牲慘烈,聞者無不動容,即便在果黨上層這也是塊不能言及的瘡疤。


    聽周晏清提及此事,吳國琛的麵色也變得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如今國戰不利,這種事情也不能怪到你的頭上。更何況別動隊奔赴前線配合前線部隊作戰,不懼犧牲,敢於任事,處裏也都隻有引以為傲的,何來怪罪?”


    周晏清沉默不語,他在前線親眼目睹了戰事的殘酷與百姓的流離,見證了無數為了家國流血犧牲,甚至無法魂歸故裏的同袍戰友,他實在做不出個釋懷的模樣來。


    見周晏清不迴應,吳國琛搖了搖頭,也隻得收了情緒換了個話題。


    “除了這些,今天還有個事。如今華中區已成為前線,咱們這些人初來乍到,你也要適當配合一下江城站的工作,前些時候那李為民可沒少往我這跑,明裏暗裏地說起鋤奸小組那天放跑兩個可疑分子的事,可見是沒安什麽好心。那天到巡捕房報案的那個女人的線索,你和弟兄們也抓點緊,別給人落下了口實。”


    吳國琛這話其實也是有點一點周晏清的意思,他的這個屬下能力是沒得挑,精明能幹,才智卓絕,唯獨性格有些乖僻,一向不大合群。任職升遷總避免不了遇到掣肘,若非背景深厚,早晚要栽跟頭。


    周晏清挑了下眉,倒也沒有迴避,略微沉吟便道,“那女人行事極為警覺,無論形貌,穿著,談吐和口音都沒有透露出太多信息,江城數百萬人口,要找出這麽一個沒什麽明顯特征的女人,實在無異於大海撈針,也不怪兄弟們遲遲找不到線索。”


    吳國琛點了點頭,也沒有為難,“這件事你放在心上就好,本就是江城站自己的事情,咱們說得過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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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懷月擱下鋼筆,捏了捏有些酸脹的眉心,從辦公桌後頭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一下遠處,又在空地處擺手踢腿地活動了一圈。


    此時距離那個驚心動魄的日夜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這段時日她一直安分守己,不敢做任何多餘的事情,不去任何無關的地方,也不聯係任何非必要聯係的人,戰戰兢兢地過了好一陣子老實日子,眼見著周圍並無什麽異常發生,她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再每天輾轉難眠,食難下咽。


    隻是,隨著前線戰局的節節敗退,東瀛軍隊已逐漸兵臨城下,眼下這種安寧日子隻怕也過不長久了。


    在辦公室溜達了一陣,又來到窗前眺望了一會天際,正要迴去繼續忙碌,張懷月的目光不經意掠過門診大樓前的中庭,竟意外瞧見了一個很是眼熟的身影。


    她心頭一跳,忙凝神望去,待看清來人確實是自己認識的那人後,不由疑雲重生。


    這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是來看病的,還是出了別的什麽事?


    還沒等她揣測出個所以然,忽然就見柳芽歡快的身影一路從門診大樓台階上小跑著下去,快步迎向了了那人。


    距離相隔太遠,張懷月聽不清他們具體在交談些什麽,但兩張年輕麵孔上綻放的如出一轍的燦爛笑容,卻是清晰可見。


    不知站在窗前看了多久,直至中庭的兩人已分別離去,張懷月方才深吸口氣,緩緩轉身迴到桌前坐下,然而此時她的臉上卻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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