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亞說完,頓了頓,她看著娜娜,鄭重道:“所以,你也要注意你平時在外的言行,我不介意隻有我們兩個在不工作的時候你隨意些,我也不介意你在公司裏按照自己的心情來,反正你能把工作好好地完成就好,別的我也不去管,隻是在外,你要萬分小心,反應要快些。”


    利亞沒用“知道嗎”來結尾,這就很像說教,雖然本來就很像了,但利亞覺得這三個字真的沒什麽必要。


    雖然利亞沒說,但娜娜卻很自覺:“嗯,放心吧。”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還不夠讓利亞放心,她補充了一句:“加拿大的經銷商要延期見麵,說是突然有一個急事要處理。”


    這也是突然得到的消息,就在她們剛剛坐下沒幾分鍾,隻不過娜娜看利亞在和服務員說話,也不便打斷她,就拖到了現在。


    利亞似乎是有些意外,她愣了兩秒:“去查查是什麽事。”


    利亞不太愛管閑事,隻是她自己突然閑了下來,也不免好奇別人的事。


    娜娜的上一任也告訴她,一定要機靈些,腦子轉得快些,畢竟鬼知道什麽麻煩會從你手裏產生,不要跟麻煩扯上關係。


    “記著了記著了,不會忘記的,師父別念了。”


    娜娜不停答應著,她那時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雖然經過被這麽鄭重其事地提醒,她心裏也不免犯怵,可該幹的事兒還是得幹的,她不能未戰先卻了。


    也許是得益於運氣好,她跟著利亞之後基本沒出過什麽需要她的瞬間反應力的地方,一切都能平常,平常到她有些時候想起來當年的囑咐,倒更像是一個隻會在夢裏發生的鬼故事。


    娜娜碗裏的那塊魚肉上連著的魚皮因為變得常溫了而膠質感更重了些,雖然還是很好吃,很鮮嫩,但跟剛剛端上來的確實沒法比,至少經過對比之後,娜娜下了這麽一個結論。


    這家店做的確實好吃,但不好的地方就在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血來潮,服務員在利亞點菜的時候就說過,會贈送一份櫻花甜品。


    娜娜的眉毛瞬間像是擰在了一塊兒,她怕自己聽錯了,確定性的問了一遍:“櫻花甜品嗎?”


    服務員操著一口勉強能讓人聽明白的粵普:“是的,可能是布丁也可能是蛋糕,這個是每桌隨機的呢?”


    娜娜依舊不死心,她繼續問:“現在不是櫻花的季節吧?”


    這要是在三四月份也就算了,畢竟很多做零食的牌子在櫻花季也都是非得要蹭蹭這個熱鬧開發出一些櫻花味的薯片果凍麻薯之類的東西的,從品牌方到消費者都知道這些玩意兒不會好吃到哪裏去,但他們依舊會出,明知道不好吃的消費者也依舊會死也要死個明白的去買來嚐嚐,不過還真別說,這些奇葩的品類倒是養活了一大推的靠營銷熱度的博主們。


    這要是櫻花季出的品類也就算了,可這明明是十一月份啊,不管是體感,還是觀感,都確實是在寒冷的十一月份沒有錯。


    “是的,”服務員繼續解釋道,“從今年的三月份開始,我們會把這個活動持續到明年的櫻花季結束。”


    娜娜有些不敢置信地點點頭,隻是那動作,像極了機器卡殼。


    粉色的櫻花糯米餅被端上來的時候娜娜依然是恍惚的,精致的木碟子裏裝著一隻櫻花樣子的粉色的糯米餅,很明顯是用模子壓出來的形狀和花紋,像是櫻花形狀的月餅,餅上還點綴了一顆糖漬櫻花,四周還擺著兩片櫻花的葉子,隻不過因為被醃漬過,所以顏色更深一些,葉子旁邊擺著一隻木製的兩赤叉子。


    裝模作樣的。


    娜娜手拿著叉子,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利亞看著她,問:“叉子不好拿的話,就直接用手吧,他們給了溫熱的濕毛巾,不過我想你現在應該是滿頭問號吧。”


    娜娜聞言,拚命點頭,她其實搞不明白做櫻花味道的品類的意義在哪裏,明明老老實實地做東北菜就已經很好吃了。


    利亞笑得眼彎:“可能是想做櫻花的品吧,類似於酒店出的周邊那種東西,實驗個一年,看看什麽時候賣得最好。”


    “那還用實驗嗎?肯定是櫻花季營銷櫻花最好呀。他們自己不懂這個道理嗎?”


    利亞雙手端起小碟子,端詳了一會兒,再湊近了聞了聞。


    怎麽說呢?與其說是櫻花味,倒不如說是醃漬過的櫻花和葉子的味道更濃一些。


    利亞不是沒有嚐過櫻花味道的東西,她很清楚,櫻花味道的東西裏的含櫻花量比草莓味道的食物裏的含草莓量更少,少到出奇,因為不比草莓這個原料本身就是一種好吃的水果,櫻花本身也隻具備觀賞價值而已,入嘴的價值幾乎為零。


    可是人的五官是會聯動著工作的,在入口前,視覺和嗅覺會先給食物作預調味,在真正嚐到味道前,腦子裏就會自動產生對食物味道的預期,這也是很多糕點餅幹之類的東西要做成特定的樣子的原因。


    父親教利亞品酒的時候,有跟她說過這個思路。


    雖然他們因為知道這樣會不利於酒的保存和保留風味而從來沒有試過把酒瓶子做成葡萄的樣子,但利亞是思考過這件事情的,當年希納在設計香水瓶子的時候,她一下子就調出了這段記憶。


    多年以來,為了賺錢,人們瘋狂地營銷這麽一個毫無食用價值的東西,居然還都能賣得出去,甚至能賣得相當讓人滿意,這點尤其讓利亞覺得出奇。


    所以才說,遍地是黃金。


    利亞營銷的好歹是說得過去的東西,她要是臉皮子再厚些,櫻花的品類她怎麽著都得乘著四月份左右的櫻花春風來賺這一筆。


    娜娜像是恍然大悟般眼神一亮:“對啊,我們公司好像從來沒有櫻花的產品,為什麽?可以出個季節限定的沐浴露精油之類的試試呀?”


    好像發現了新大陸的娜娜此時就像一隻做了好事正在等待被誇獎的小狗,利亞甚至能想象到她眨巴著眼睛,瘋狂搖晃自己的尾巴的樣子。


    不過利亞還是很耐心地跟娜娜解釋,道:“因為那玩意兒本來就沒什麽味道啊,更何況櫻花基本沒有能用作食品原材料的地方吧。市麵上的所謂的櫻花味,都是研發人員自己憑著想象自由發揮的東西,所以櫻花製品一般都難吃,而且難吃得每家都不一樣。”


    利亞反正是從來沒想過要出什麽櫻花季限定的東西,如今一想,她還是不打算做這件事情,反正櫻花製品別人送了也就是送了,但要她自己掏錢買,那是想當然沒有可能的事情。


    這種口味的東西,與其說是收割銷量,倒不如說是收割熱度。


    整活整出來的成果不是目的,目的是整活這個動作獲得的熱度,討論度有了,誰還管銷量呢?再說了,就算是拿正值櫻花季出的櫻花製品來說,商家品牌也是絕對不會在出新品上花太多的心思的,根本不會供太多貨出來。真正值得他們砸錢的,是在廣告上,在鋪天蓋地的話題營銷上。


    “那我們也不做嗎?這好歹是個蹭熱度的機會呢。別做多了,多花錢去做廣告不就好了嗎?”娜娜不懂,她便接著問,她想利亞大概不會覺得她是個不懂滿足的助理。


    利亞的確不會怪她,娜娜懂得提問題,這在利亞看來是很好的,她討厭自己手下的人就像機器,雖然現在機器能做的事情已經很多了,甚至多到讓更多的人擔心自己的工作機會,但利亞想,人類總有永遠無法被機器代替的地方。


    娜娜既然有問題,利亞也就不厭其煩地迴答她。


    “在整活這條賽道,我們沒有優勢啊娜娜。”利亞很溫柔地解釋。


    這麽說其實是因為利亞知道,自己的牌子無論是老老實實做高奢香水也好,做日常必需品的沐浴露洗發水這種東西也好,都是一本正經的路子,他們不是“你看這是又來整活了”的風格。


    說到整活,說到奪取討論度,利亞並不專業,她們也不是靠整天上熱搜走出來的。


    利亞要是真的這麽做了,非得要去湊這個熱鬧,容易東施效顰不說,想要得到的熱度也不一定能有。


    雖然她們現在已經在擴張出一條更親民,更接地氣,更能出銷量的線路了,但說到底她們在消費者心裏不是很玩得起來的活潑跳躍的牌子。


    這件事她們來幹,顯然並不合適。


    利亞也不打算在別人的賽道去和別人爭得頭破血流的,還落不著個好。


    砸錢營銷的成本也都是成本,羅維也好,希文也好,他們也都希望自己的工作是花小錢辦大事的效果,如果投入了時間金錢和精力在一個不符合品牌調性的事情上,有多得不償失,他們都是掂量得明白的。


    利亞說完,低下頭看了看那隻餅,她沒有拿起叉子,而是用筷子把一塊餅一分為二,夾起其中的一半直接送進了嘴裏。


    “好吃嗎?”娜娜皺著眉頭問。


    她那塊還沒動過。


    其實這塊餅不算大,基本跟美心的流心月餅的個頭差不多,所以利亞並沒有費太大勁在咀嚼上。


    利亞捂著嘴笑著:“當然不。不過也不算太難吃就對了。”


    雖然不難吃,但糯米餅的彈糯口感讓利亞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捂住嘴,否則娜娜就會看到她咀嚼的樣子。


    利亞記得塔塔在家裏做過糯米的東西,剛開始做得不是很好,所以糯米的部分會有些粘著牙齒,又貼在上牙膛上,利亞就會邊齜牙咧嘴地嚼,邊和塔塔笑作一團,全然顧不得形象這迴事了。


    這頓飯她們吃了兩個多小時,雖然隻點了兩個菜,分量也不大,但她們確實在聊天這件事情上花了相當長的時間。


    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八點多了,現在離不夜城的氛圍還遠著,但夜晚的香港更有一種紙醉金迷的感覺,仿佛那一個個亮著燈的房間是一塊塊閃著金光的黃金,那種晃得人眼睛生疼的迷幻和不亞於白天的熱鬧忙碌,跟上海紐約比起來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娜娜想起來電視劇裏總是會演的情節。


    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站在一處天台,望向對麵的大樓,然後對著自己的身邊人道出自己的淩雲壯誌,將來總有一天,他會擁有對麵大樓的其中一個房間。


    這種情節一般會放在北上廣深港這種地方,很典型,很俗套,又十分理所當然。


    娜娜當年來到上海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偉大的願望要擁有陸家嘴還是哪裏的一個房間,坦白來說,她隻是想要在這座城市裏留下來而已。


    雖然她和香港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她總覺得,香港和上海一樣,給她一種冷漠感。


    那種冷漠不是刻薄,沒有人性的冰冷,而是一種理智占據主導地位的疏離客觀。


    誠然,這兩座城市都有新舊交融的地方,現代化科技感和生活化人情感之間有著很模糊但隱隱感覺得出來的界限,但與此同時,這兩座城市自身具有的這種冷漠倒讓娜娜覺得安心。


    它們無一例外地會對每一個人冷眼旁觀,卻又會給予每一個想要攀爬著往上的人足夠的機會,這些機會或許就浮在水上,或許須深潛於水底,但這些機會一定是足夠的,發展空間是不可能沒有的。而與此同時,它也會無動於衷於眼前的墮落和沉淪,甚至隻瞥一眼,便徑自走開。


    這樣說,這兩座城市更像是判官,監控審判,嘉獎並懲罰著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每一個人,敞開了門讓人進來,同時毫不伸手挽留目送人離開。


    它們不會站在任何人一邊,它們幾乎絕對中立,雖然相對於北方來說少了些隨時迎上來的溫情感,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環境確實是弱肉強食擅長者的天堂。


    起碼娜娜洗漱完畢,穿著寬鬆輕柔的睡衣,站在利亞在香港的房子的巨大落地窗前,一低眼就能俯視熱鬧的維多利亞港的時候,那種莫名而來的虛榮滿足感包裹著她。


    這就是利亞幾乎已經麻木了的視角嗎?這就是利亞喜歡對著海的巨大落地窗的原因嗎?


    娜娜好像是第一次認真地體會站在利亞的位置的感受。


    她知道利亞有一處房產在悉尼,也是擁有著一麵巨大的落地窗,那麵落地窗似乎更大,因為那處房產的天花板距離地麵足有兩層樓高,天氣好的時候太陽光直落落地打進來,整個空間都顯得格外亮堂。


    而得益於所選位置的偏僻,利亞選用的建材讓房子在不開窗不開門的時候依然能在屋子裏聽到海浪一層層拍打上岸的聲音。


    娜娜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有一次她跟著利亞去悉尼出差,就住在那個地方,隻不過那個時候她被繁雜的工作搞得焦頭爛額的,甚至不太睡得好覺,所以根本無心關注這些。


    那會子剛畢業,還沒完全適應職場打工人身份的娜娜每天早上起來看到利亞悠閑地喝著剛剛熱好的牛奶,嚼著早就切好的,還散發著烘烤融化了的黃油的味道的可頌,甚至會有點惱火。


    她想著,她為了工作而失眠的時候利亞卻看起來休息得很好,好到仿佛這根本不是出差,隻是一次度假而已。


    彼時娜娜和希文雖然算不上像今天那麽關係好,但也是因為後者經常去利亞辦公室談事情,雙方又食堂遇到過幾次,所以一起吃過飯的關係,娜娜一時心直口快,把自己的不滿說了出來。


    希文看了看娜娜,想著她還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孩子,便也就理解了,希文沒有發表失眠自己的看法,她隻是作為職場裏的前輩,又看在娜娜是在公司離利亞最近的人,就好心提醒她:“你今天跟我吐槽的,我聽了也就聽了,不會說出去,雖然利亞對待我們沒有什麽架子,但也不代表你什麽都能說,以後吐槽利亞的事情,還是少跟別人說,特別是公司裏的人,包括我。”


    娜娜誠惶誠恐地點點頭,記下了。


    不過後來她們兩個真正熟了起來娜娜才知道,那時的叮囑是真心的沒錯,但希文也是個雙標的人,她們兩個熟絡起來之後一起吐槽一起八卦,不知道多少人的名字從她們的唇齒中溜了過去。


    隻是她們兩個倒也默契,幾乎沒有人再提過那次娜娜的失言和希文的囑咐。


    如果說剛畢業的娜娜還隻是想要在這個城市留下的話,那麽現在的娜娜覺得,自己不應該隻是占據這個城市的其中一隅,她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真正擁有利亞這樣的視角,她想,她一定可以做到,讓這座城市的其中一個畫麵,其中一片景色,真正屬於她。


    她知道她現在離這樣的位置還遠得很,但她相信她自己。


    自從進入這家公司開始,利亞教了她很多,不僅僅是帶她去各種場合,見各種市麵,還常鼓勵她,也許是因為利亞不是從基層一路一點點晉升上來的,所以很多晉升道路上的波折和隱晦的角落利亞並沒有見過,她也得以輕易保留了些天真和自信,連帶著,娜娜剛畢業時從學校裏帶出來的少年意氣和理想主義也沒有減少多少。


    希文就說她:“這幾年好像成長了,但又好像沒有,剛剛好。”


    聽到希文這麽說娜娜自然是高興,她好像是給點陽光雨露就輕易能活下來的花朵,人總是能輕鬆地被鼓勵填滿,就像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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