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亞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比如她有很聰明的時候,但也有自認為很聰明的時候。


    但她卻並不需要變得完美。


    因為她是活生生的人。


    但她的產品不一樣。


    “所以你建立了那個用戶社區來收集建議?”高恩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查看自己的社交軟件的數據。


    白色發圈紮出的一條高馬尾隨著高恩的腦袋在沙發靠背上不停摩挲,一點碎發散落在鬢邊,高恩倒是毫不在意。


    反正她來找朋友,又不是來找什麽心上人。


    她自從不糾結於自己的瓶頸期之後搞出了好幾套火爆的蘇繡設計。


    所以她現在看起來心情很好。


    高恩能和利亞做朋友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她們在某種程度上相當像。


    比如在遇到工作難題的時候。


    高恩此時身著一件紫色的寬鬆衛衣,下身的那條白色闊腿褲是利亞上次說過想燒掉的那條。


    不過利亞相信高恩不是特地要氣自己,她隻是太隨心所欲。


    那就隨她吧,還能怎麽樣呢?


    高恩不工作的時候,大概沒人能猜出來她從事著時尚行業。


    “香水倒還好,就是那些日用必需品,必須快速更新迭代,才能增加客戶粘度,搶占市場。”


    利亞不會設計衣服,但論商業,利亞是認真的。


    跟高恩這種把衣服品牌當副業,設計工作當主業的心態很不一樣。


    此時亮著的電視屏幕裏傳來了尼冉的聲音,他在新落成的酒店門口接受采訪,希望大家可以期待這家即將開業的度假酒店。


    他黑色西裝外套胸口的名牌清清楚楚地印著【l.lord酒店負責人:崔尚逸】


    “哇,”高恩撐著旁邊的沙發扶手坐正,她瞥了兩眼台標,癟了癟嘴,“央視什麽時候來采訪一下我就好了。”


    利亞倒熱水的聲音停了兩秒。


    熱水倒入杯子的時候形成的熱膜會讓聲音稍顯沉悶,但隨著熱膜被逐漸升高的水平麵吞噬,聲音就會逐漸尖銳。


    所以有時哪怕光線不足,利亞倒熱水的時候也不會燙傷自己。


    她很清楚應該在什麽時候停下。


    這次她倒了兩杯熱水。


    利亞記得高恩是拒絕過央視的采訪邀請的,在幾年前,那時她剛剛做出一個爆款設計,央視就找上了門。


    但高恩以自己還是學生,學藝不精為由拒絕了那個采訪。


    但事實是那個采訪的時間和她約會的時間撞上了,擬定采訪的那天,高恩剛好訂到一家哪怕是svip也難訂到的餐廳,她急著帶萬去吃,所以就拒絕了那個機會。


    利亞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正穿著加絨的紫色家居服坐在桌子前,盯著作業裏的一堆數據做記號,她覺得拒絕這種好事實在有點可惜:“那個機會不是挺好的,幫你宣傳宣傳名字。”


    高恩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把一雙手套脫下來,拿起針和早被她裁剪好的布料迴到那個立著的假人模特前捯飭自己的設計。


    她沒有馬上迴答利亞的話,而是等到擺放好模特腰上的布料位置才歎了口氣後開口:“反正吧,我在想,如果我的設計真的這麽好,那我以後自然會出名的,而且現在雖然國內的報道不多,但國外的像是法國啊,意大利已經有我的報道了,要不要接受那個采訪,差別也沒那麽大了,你說是吧,利亞。”


    利亞想,高恩在拒絕那個采訪的時候必然是認真考慮過的。


    雖然利亞總說高恩戀愛腦,但真正跟高恩的夢想相悖的事情高恩會謹慎考慮的。


    隻不過這次,高恩在一次錦上添花的采訪和難得的約會機會之間選擇了後者而已。


    所以利亞沒有反駁高恩些什麽,她沒張嘴,而是從喉嚨裏流出了一個溫溫柔柔的“嗯”。


    利亞不知道為什麽高恩在看到尼冉接受央視采訪的時候會羨慕,也不知道如果再來一次,高恩會不會有不同的選擇,不過就算再來一次,就算高恩真的接受了那個采訪,於她今天的現狀也不會有太大不同的。


    利亞數了數,她們幾個人裏麵,好像就真的隻有高恩沒在央視的鏡頭裏出現過了。


    阿亨曾經在某個頒獎典禮之後迴答過央視記者的幾個問題;利亞的茶園也上過幾次央視的節目,她也應邀上過某個節目;瑞在官宣成為f1一年級新生的時候跟譚雅一起上過央視的節目;寧在華爾街接受過央視的特邀專訪,那個節目的主題是“在華爾街發光的中國人”。


    這樣看來,高恩會羨慕好像也不能被叫作奇怪了。


    “別擔心,都會有的,你想要的。”利亞坐到了高恩身邊,捧著水杯和她一起看新聞。


    高恩轉過頭對上利亞的眼睛,調侃道:“你是山東人嗎?說話倒裝?”


    高恩對這點印象深刻是因為她工作室的一位助理就是山東人,她原本是不會注意到倒裝這個特點的,隻是有一次她的客戶跟她提到了這位她工作室的小姑娘,但他卻死活記不起人家的名字,最後憋了半天,終於像抓住了僅有的一點點線索一樣,提示高恩:“就是你們工作室那個總是把主語放後麵的小姑娘啊。”


    不過雖然這個小姑娘是個北方人,卻打破刻板印象的很細心,做事也細膩,所以高恩沒讓她去做那些比起完美來,完成更重要的工作,她隻讓她去做潤色,完善細節的部分。


    高恩還因此被利亞誇過聰明。


    但高恩的聰明跟利亞的聰明不太一樣。


    高恩偶爾展現出自己的聰明,剩下的不管是天賦還是別的什麽,高恩都全然跟著自己的天賦走。


    而利亞則是在收購了第三家公司之後終於決定要放緩第四家公司的收購進度。


    塔塔最近在布達佩斯出差,利亞打算過兩天飛去布達佩斯,和塔塔一起休息一個月。


    高恩今天就是單純來找利亞玩的。


    畢竟她幾天後也得飛一趟巴黎。


    “不想去,那個協會活動什麽的,煩!”


    高恩自暴自棄地丟出這麽一句話,然後幹脆又躺下了。


    反正利亞這兒是高恩除了自己家和工作室之外,難得的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不過話說,你就這麽把一堆事兒留給娜娜了?”


    “大致的事情其實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一些細節,娜娜隻需要確認一下,她搞不定的來跟我說就好了,你知道的,我公司又不是地獄,就算要她們加班,加班費也一定讓她們滿意。”


    利亞確定行程前其實是有確認過的,起碼半年以來,公司都沒出過不好的大事。


    這半年以來,捷報頻傳,大家都多多少少升職加薪了,升不了職的人也拿到了可觀的獎金。


    反正就股東來說,他們也暫時找不到提出異議的理由。


    對於他們來說,錢到位了,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母親跟利亞說過,判斷一家公司好壞的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就是:創始人的地位和影響力。


    簡單來說,就是這家公司沒了創始人還能不能活下去。


    創始人應該重要,但絕不可不能缺。


    否則這家公司的壽命就會和創始人的壽命一起結束。


    一家好的公司,好的企業,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公司就像是利亞的孩子,利亞已經順利把公司養大了,接下來,就該教他點獨立的技能了。


    可是,教自己的孩子嗎?


    利亞想,雖然說她的剛成年已經過去很久了,她也成為了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成年人很久了,但她偶爾還是會覺得,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朋友圈裏,敏敏的最新一條動態是她兒子牙牙學語的一段不過十秒的視頻。


    可是敏敏被季老師抱在懷裏和她們玩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利亞的父母早就已經沒有在操心利亞的事了,畢竟現在的利亞沒有什麽是需要操心的,她自己的事,自己會看著辦的。


    他們都知道,利亞總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事,塔塔操心就好了。”


    某天早飯,父親一邊刷著財經新聞一邊用筷子夾起一小節油條,很淡定地跟利亞說。


    確實,這些年利亞的事都是塔塔在操心。


    “可是為什麽不插手我的事呢?你們對我沒有好奇的嗎?比如做得怎麽樣,之類的。”


    父親依然是刷著新聞,偶爾抬起頭來看利亞一眼,藏青色的家居服輕輕覆蓋著皮膚,很明顯,他今天沒有會要開。


    起碼是早上沒有。


    跟現在已經全副武裝坐在餐桌前的利亞很不一樣。


    “這個啊......因為你是個有自理能力的人啊,我們充分尊重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的你,如果你到現在都還插手你的事,管東管西的話,算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職。我想我們作為父母做得還不錯,是因為你有獨立的能力和底氣,否則,如果你離不開我們的話,那我們不是親子關係,而是主仆。”


    “至於好奇麽......你現在不是做得很好嗎?我總是能在新聞和行業報告之類的地方看到你的事情,說你又做成了這個,搞定了那個。你媽昨天在美國,還跟我說,她一個客戶給你們投資過,他給剛上大學的孫女買的禮物就是你的香水。大家都很看好你。”


    父親把玻璃杯裏快冷掉的水一飲而盡:“你和塔塔不是一起住嗎?病了或者心情不好了怎麽的,你們會互相照顧的,不是嗎?”


    父親說話的時候,利亞安靜地聽著,時不時點個頭。


    父親說的是沒有錯的,她們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


    高恩問過利亞,為什麽跟塔塔關係這麽好,以及,這麽多年了,為什麽是塔塔呢?


    利亞當時的迴答是:“因為第一所以重要,也是因為重要,所以第一。”


    這種感覺每次都是在她們兩個得出差的時候變得很強烈。


    “欸,塔塔現在在哪兒?”高恩問。


    “布達佩斯,出差中。”


    利亞把目光從沙發上挪開,看向窗外。外麵下起了小雨,燈光隨著雨絲滴落到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一個漂亮的光斑。房間裏是安靜的,安靜得像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博物館。


    事實上,塔塔已經在布達佩斯呆了快兩周了。


    “真好。”高恩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


    “嗯?”利亞把視線轉迴來,迴到高恩臉上。


    “我說你有人可等~”高恩說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像是氣泄光了的氣球,癟下來的球體裏裝著的是一點失落。


    一個戀愛腦,居然沒有戀愛談。


    簡直離譜。


    萬最近倒是結婚了,朋友圈看到的,利亞和高恩都去給萬點了個讚。


    新娘好像是萬的同事。


    高恩沮喪地抓了抓頭發。


    “前任都結婚了,我還沒談,我哥也從來不催我找個男朋友。”


    高銘才不會勸高恩談戀愛呢?不然煩的就會是高銘了。


    煩惱不會消失,隻會轉移。


    很能量守恆。


    就像一個人的收入就是另一個人的支出的經濟學原理一樣,能量守恆。


    但高恩現在最煩的其實不是談戀愛。


    她的公司要進入a輪融資了。


    她想順便跟利亞取經。


    利亞眼珠子轉了兩圈,直接站起身去拿包:“去附近買雙鞋吧,我送你,給你去巴黎出差用。”


    高恩根本沒搞懂利亞玩的是哪一出,但利亞這麽做總有她的理由,高恩沒多想,屁顛屁顛跟著利亞出了門。


    兩人此次出門穿得極其隨意,利亞今天穿的是早上去買早飯的時候穿的一條橙色裙子,很寬鬆,跟工作無關的時候,利亞其實不太在意形象。


    不過,利亞還是在出門前,給了高恩一根香奈兒的腕表,她沒跟高恩解釋,隻是讓她務必戴上。


    高恩當然不是缺這一雙鞋子,隻不過利亞既然說要送她,她也會大方接受。


    但在麵對一排排各式各樣的鞋子的時候高恩還是有點犯難。


    “這雙高跟好看欸,但去那兒的話走路還是很有必要的,我怕腳痛。我上次穿了一雙藏青色的絨麵方頭高跟走完了我們家在上海的兩家酒店,第二天我就沒下地,痛死。”


    利亞知道高恩說的那次,高銘讓她帶兩位貴賓選在上海住的酒店,因為父母都在國外,高銘又在北京出差,就隻剩高恩還在上海。


    高恩還說,幸好他們家在上海隻開了兩家酒店,不然她當場棄鞋逃跑。


    “可是你為什麽不穿好走的鞋呢?”塔塔問。


    “鬼知道他們不喜歡徐家匯那家,非要去靜安那家啊!”


    所以利亞是知道高恩對高跟鞋的心理陰影的。


    但如果穿運動鞋去就有點矯枉過正的意思。


    她也不是真的要去運動,運動鞋就顯得太大材小用了。


    跟高恩選好的衣服也完全不搭。


    “那怎麽搞?”高恩癟著嘴四處掃視,拿不定主意。


    利亞很隨意地走到其中一列鞋子麵前,拿起一隻米色皮質平底鞋招手示意高恩過來看:“這個?不會太累,也不會太顯眼。”


    高恩疑惑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她接過了利亞遞過來的鞋子:“這個好欸,看起來就很舒服。”


    說著,高恩坐下試了試。


    “喜歡嗎?”利亞俯身下來,輕聲問她。


    “喜歡。”高恩撫摸著鞋後跟的地方,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就這雙了?”


    “嗯!”


    “喜歡就別表現出來。”利亞說。


    隨後,她讓高恩把鞋子脫下來。


    然後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跟向他們走過來的銷售員說話。


    “你們這款鞋子,還有更舒服一點的嗎?感覺這個皮質,還是有點硬了。”


    利亞的臉上寫滿了“沒有很滿意”的意思。


    隨後就是利亞不斷地問質量,問折扣,讓銷售給她解釋說明,就是沒說自己要不要買。


    利亞邊問還邊時不時地看看視線範圍之中的別的鞋子,露出有些為難,有些糾結的表情。


    銷售看向利亞身後的高恩,企圖在這另一位客人臉上尋找些線索的時候,高恩也學著利亞的樣子,表現得不置可否。


    此時的銷售顯然開始有點慌了,她開始使盡渾身解數讓利亞買下這雙鞋子。


    最終,經過將近半個小時的拉扯,高恩拎著一隻鞋袋,高高興興地挽著利亞離開了,就隻剩下身後cole haan的銷售員卸下千斤大石般的長唿了一口氣。


    吃飯的時候,高恩似懂非懂地問利亞:“看得出來她隻是個剛上崗的新人了,你為難她幹嘛。”


    “她是銷售新人,你不也是融資方麵的新人嗎?誰比誰有經驗呢?”


    利亞確實沒必要為難那麽一個新人,但對於目的導向性的利亞來說,新人最重要的不是不被顧客為難,而是出得了單。


    今天的這一個多小時,不管對於誰來說,都是很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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