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孤文卯憑空踏在山頭之上,哪怕在山峰起伏之處仍舊穩步而行,倘若是沒有那和尚講的這一通,自己也的確不會想到這些。


    但是那周遭原本靚麗多彩的景色卻愈發顯露原形——惡氣寒山、冷水長流。


    以一己之力塑造一方天地,造就百姓安居樂業,可稱“聖人”且不為過。


    文卯感歎此人行徑之餘已過了這百轉山峰之處,卻又與那和尚相遇,原還有一些的客氣一絲不存,先發製人道“我可不認為會有這麽巧。”


    二人就駐足在山腳下,不遠處就是一個村子,隱隱能聞到村中喧嘩,村子中升起的炊煙異常顯眼,許是被風吹過來的。


    見這和尚遲遲都未答話,文卯望向那村莊,一路行來皆是人煙罕至,難得有煙火氣這麽重的地方。


    也致使他全然沒有注意到頭頂上那片炊煙已緩緩顯現佛陀之形……


    文卯隨之注意到這股精純的炁蘊之時,這炊煙佛陀已顯像——幹枯精瘦,滿麵的兇相,與印象中的慈眉善目恰恰相反。


    “什麽意思?”


    話罷,「吞噬法則」之力聚於「攝鬼手」之上,文卯之勢頭絲毫不差眼前的禿驢。


    “施主莫燥,貧僧隻是想看看施主到底是何等奇才。”


    這般模棱兩可的話語怎麽可能讓溫孤文卯放下戒備,二人一同置身那方「無言大獄」之中,那雙手再次扼住佛陀,隻是一碰,黑煙升騰,這佛陀之本竟如此的正氣。


    “貧僧法號圓寂,敢問施主名諱?”


    溫孤文卯褪下這方大獄,將名諱告知與他便先行離開。


    “施主且慢。”


    村子裏頻頻傳出飯菜香味,文卯已不想再在此處浪費時間,索性也沒搭理他,依舊往村子裏走……


    那炊煙佛陀瞬間落下,擋在文卯身前,圓寂緩步走過來,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貧僧隻需要一盞茶的時間方可。”


    文卯被那香味勾搭得心不在焉,好不耐煩地點了點頭,示意他趕緊說。


    “上一位施主托貧僧告知您四個字……”文卯略感興趣地瞥了他一眼,圓寂道出那四個字——「平心穩性」


    「平心穩性」四字一出,文卯的心髒莫名悸動了一下,隻覺得此四字耳熟能詳,可細想下去卻沒有關於這四個字的任何印象。


    “上一位施主莫非是你說的那位造就這百轉山峰之人?”


    圓寂含笑點頭,溫孤文卯再追問道,“能詳細說說嗎?”


    終聞此言,佛陀也被圓寂退去,僅有他二人站在路邊,距村子不過幾丈遠卻是兩番模樣——土地貧瘠而不生一草一木,還盡是些坑坑窪窪。


    一年輕人與一方丈就在此處談論,實在不拘小節。


    待這禿驢左一言右一語地講了許久廢話才把這事的原委講清楚:


    那施主路過此處就察覺這方天地之陰氣極重,蠶五穀、害五禽,長久以來必是餓殍遍野,索性隨手為這方天地點綴二十四正氣山峰,壓下百條平地死龍、殘龍峰,化了不少的陰氣,使得這方百姓得以過上好日子,雖不富裕卻可生活。


    自然也就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待下一任「鎮獄法則」掌控者行徑此地之時將「平心穩性」四個字告知於他。


    再無任何要求。


    答應下他的人是廟裏的虎輕方丈,隻可惜不久前憾然離世,彌留之際將此事告知自己,並由自己在此繼續等候。


    “你學過觀法?”溫孤文卯摸著下巴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實在是不像同道。


    圓寂搖了搖頭,道“並未入過這類法門。”


    “那我就更好奇了,沒學過的話,那你怎麽看得出我肩負鎮獄法則?”


    話題已經挑了出來,這空曠的環境也不再值得在意,那村子裏的飯菜也沒有那麽勾人味蕾,現如今隻想弄明白眼前之事。


    已經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控製內了,不能任由著它增加。


    “憑心而辨。”


    圓寂道出這句話,身上已現佛光普照,若隱若現那三分成道佛陀之相,又是一幅無神之目。


    眼中藏萬象,心中納萬相。


    “好一個憑心而辨。”溫孤文卯照著他那模樣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便向著村子裏走去,圓寂也按原路返了迴去,二人就此道別。


    還未進村子,剛行至村口便見一群孩童在撲著幾隻蝴蝶來迴地跑,玩得全然忘我,壓根沒有注意到溫孤文卯。


    他笑著道了聲“你們好”才被那群孩子看到,隻是這強擠出來的笑臉太過生硬,有些扭曲、違和。


    其中好似孩子王的一個小家夥站出來指著文卯質問道“你是誰!怎麽找到這裏的?!”


    “這村子這麽大,就在這山腳下擺著,還需要什麽特殊的法子才能找到這來?”文卯湊到孩子王身前反問道,那孩子王渾身一顫,眼前這個人身上的「邪氣」很刺鼻。


    即便如此,孩子王仍不肯做出退步,繼續質問道“你先迴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溫孤文卯不自覺地挑了挑眉,衝這群孩子作了個揖,又鞠了一躬,道“剛才那番作為實有不周,還請海涵。貧道道號羽化,途經這方貴寶地,想著討口飯吃,不知可否恩施一二?”


    “你是個牛鼻子?”那孩子王還是有些不相信,這人身上的「邪氣」太重,不合乎道門修行之人。


    溫孤文卯滿目真誠地解釋道“屬實,前不久才從觀裏出來,自「福鼎地」一路苦遊至這方邪州之地,前些日子還因為這山頭太過為難人困了不久。”說罷還覺得不夠真誠,又補上一句,“出家人不打誑語,貧道口中絕無半點摻假。”


    那孩子王半信半疑地也就不再追究了,神采飛揚地說道“你個牛鼻子運氣還不錯,那百轉山是我前些年所化,一般路過那裏的人都是去了「智雅知州」與本地的接壤之處,鮮有幾人能到我們村子。”


    溫孤文卯百般苦思也不解此事,此地距「立文之地」接壤處不遠,距「智雅知州」接壤處也不遠,怎麽會有人分不清這兩地之差?


    似有人刻意而為之。


    那孩子王清了幾聲嗓子,說道“我告訴你吧,這百轉山乃是我以二十四正氣山甲化作,不過我略施手段,百轉山中無路可達我們這村子。”


    “也就是說高人您摒除了二十四山峰中的巳巽辰三山之向?”溫孤文卯再假模假樣地拱手作揖,問道,“敢問高人名諱?”


    那孩子王也是給了台階就上的小屁孩,又咳嗽了幾聲,故作高深道“我號乃是「大法仙人」——北念。”


    這番話語剛出,身後的那群小孩子紛紛投來敬仰的目光,溫孤文卯強忍住笑意,想來這「大法仙人」也是靠著這套說辭當上的孩子王。


    隻是不知這巳巽辰三山之向被除是不是真的,倘若屬實,那定然是有原因。


    北念突然發聲,打斷了文卯的思緒,“你跟著我去我家吧,我給你些吃的。”


    “那謝過高人了。”文卯又鞠躬作揖,跟在北念身後,他隨意遣散了身後眾人,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北念帶著他繞過好幾條大道,見了不少村子裏的人,幾乎都有些鄙夷北念這小家夥,喊著“大法仙人”想要找他玩的都被大人拽了迴去,還都挨了一通訓斥。


    不過並未有人在意,過了許久,最終行至一條偏僻小路中,兩旁的紅花綠葉還算漂亮,隻是對比村中少了許些煙火氣,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二人走到一處廟前,一塊木板倚在門口的石獅子上,歪七扭八地寫著「大法仙廟」,裏麵是一個泥人,似乎就是仿著北念的模樣捏出來的,隻是有些難堪入眼。


    廟內的布置更甚,牆上、頂上的裂縫比比皆是,但逢雨天都怕是要被淹死,滿地的茅草堆得很厚,文卯往下摸了摸,果然還有不少潮濕未幹的。


    自己小時候也是這麽對付過來的。


    北念拉著他進了廟後——是一間破舊的茅草屋,不過對比著「大法仙廟」是好了太多了,最起碼還算規整,沒有漏風侵雨的地方。


    他在米缸裏掏出來兩個有些爛了的蘋果遞給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被遞到嘴邊的蘋果硬是沒吃進去,文卯明顯一滯,手就一直懸在半空,明知故問道“大法仙人,您這是何意?”


    “我是喜歡吹牛,可是我不傻,你絕對不簡單,你身上的「邪氣」比那個禿驢身上的還要重。”


    “禿驢……”文卯想著應該是圓寂沒錯了,自己也早就發覺那人與自己有些相仿之處,被他那幾分成道的佛陀之相帶偏了,全然沒想到竟會是心性。


    那家夥身上也有和自己一樣的「邪氣」


    “那你小子還敢把我往家領?”溫孤文卯索性也不裝了,躺在椅子上就翹起了二郎腿,悠哉地啃著那爛蘋果。


    北念義正言辭道“我不能讓你害村子裏的人!”


    溫孤文卯實在忍俊不禁,這小屁孩太高估他自己了,也太低估自己的性子了。


    他大口地嚼著蘋果,似給這小屁孩下馬威一般,另一間屋內傳來聲響……


    “哥哥……哥……”


    北念突然嚇了一跳,趕忙擋住身後的門簾,這時卻有一個路還不太會走的小丫頭晃蕩晃蕩地走出來,一把抱住北念,嚶嚶了好幾聲,“哥哥……”


    溫孤文卯故意挑了挑眉,吊兒郎當地伸出手指,道“你妹妹?”


    “你想幹什麽?!”北念的表情有些害怕,沒了先前那幾分魄力,把小丫頭往身後推了推。


    「鎮獄法則」之力隻是輕微湧現便讓二人動彈不得,文卯不解道“你們身上怎麽會有炁蘊呢?而且還這麽讓人討厭。”他扭了扭脖子,“你不是不讓我害村子裏的人嘛,大法仙人?也行。”


    這時的北念竟又沒了膽怯之意,絲毫不懼怕他,就與其對視,良久後,文卯撤下震蕩的鎮獄之力,拍了幾下手,輕聲細語道“小丫頭,到哥哥這來。”


    北念還沒反應過來,小丫頭已經跑了過去,文卯順勢抱著她坐在自己腿上,把蘋果掰下來一塊喂給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我叫……南思……”她嚶嚶呀呀地說出來自己的名字,文卯點了點頭,迴道“我叫溫孤文卯。”


    他又看向北念……“北念南思……挺好的名字啊……你爹娘不在家嗎?”


    北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邪氣」變得溫柔許些,答道“我爹在邊境死了,娘殉情了,就我倆。”


    他毫不顧忌的一番話語讓溫孤文卯沒拿住手裏的蘋果,直接摔在了地上……


    “就你們兩個?你和你妹妹怎麽為生?”


    北念撿起摔爛了的蘋果擦了擦,一邊嚼著一邊說道“你不是看到了嗎?騙騙那些小孩子來上供。”


    溫孤文卯不合時宜地笑了幾聲,一下就被懷裏的南思捏住了臉,“誒!疼!南思!撒手!”


    南思連貫地斥責道“不許笑哥哥!”


    “不笑!不笑!”文卯認了慫,她才撒開手,“北念,你應該知道自己身上的炁蘊行徑了吧?為什麽不破境?”


    北念一口迴絕,道“那是不祥之兆!會被趕出村子裏的!”


    “一點兒人情冷暖都沒有的村子,待著幹嘛?”


    北念再是語出驚人,道“給爹娘上墳。”


    “謔,還挺孝順。”文卯追問道,“你既然知道破境之意了,這麽說,巳巽辰三山之向真被摒除了?”


    北念隻顧著把手裏僅剩核的蘋果啃幹淨,隨意地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具體怎麽迴事嗎?”


    “我要是知道還用去騙那些小屁孩?早帶著南思吃香喝辣了!”


    想來也是,文卯點了點頭,問道“你們姓什麽啊?”


    南思口齒不清地搶答,道“我……我們……姓……吳……”


    “吳北念……吳南思……挺好的……”


    無北念、無南思、北無念、南無思……


    溫孤文卯把小南思放下來,鬆了鬆手臂,有些累了,道“北念,借住一晚行不?在那狗屁百轉山困了十幾年,還沒休息過呢。”


    北念隻覺得不可思議,道“困你十幾年?這你都沒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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