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孤文卯身上傷痕累累,唿吸短促不均,那股吞噬法則幾乎溢出,若非「鎮獄法則」護體,他也已是口中糧果。


    三屍迴體,兩盞茶的時間已過,慕容伶三人應該已經離開,欠著的恩情就算是還了,隻是便宜了玩蠱的那個畜牲。


    文卯踏步空中,直視那張吞噬萬物的大嘴,兩手並出,曲於身旁兩側,鎮獄法則之力凝化天地,滿天昏黑,無雲無日,他那幅陰沉的臉顯得更加邪狠。


    昏黑的天際緩緩裂出一道窄縫,像是碎裂的瓜果。


    「嗡隆……嗡隆……嗡隆……」


    縫隙之中接連傳出聲響,又一聲震撼邪州的滾雷聲發出,窄小的縫隙被撕裂成一灘傷口,昏黑之色愈發鮮赤……


    淅瀝的紅雨垂在地上、滴落在文卯身上、摔打在那張嘴巴之上,都如同浴血而生一般。


    又一陣陣颶風襲來,腥臭味遍布屍林,真如血雨腥風。


    三縱血色雷劫已至,跳動的身姿讓它被琢磨不透,就好似已知天人洞觀,文卯索性瞑閉上雙眼,法則之力更為肆盛。


    天災、人禍就此短兵相接,激蕩之意已勢不可當。


    「鎮獄法則——生靈塗炭」


    劈鑿而下的血色雷劫被憑空而出的十八條鎖鏈封在裂縫之外,氣勢不斷,似龍吟、似虎嘯、似鳳鳴、似鶴唳。


    匆忙趕來的三人見此等天地異象皆望出了神,如此看來,真有大亂之兆。


    然不止三人,「百毒邪州」與「福鼎地」內眾勢力皆是被這一方天地異象驚了一驚。


    天地血劫,自「霍亂天下」與「縱橫天下」兩位天下領主後,此乃第三次現世,注意到這方異象之人自然也都是各有所圖、心懷不軌。


    薑文三人本想上前一探究竟,卻全然不敢料想,隻是這道天劫的威壓都不是三人可企及,隻得作罷在一方觀看。


    被鎮壓許久的血劫怒了,衝破十八條鎖鏈,直逼溫孤文卯而來,他冷笑一聲,左手抬起,又是十八條鎖鏈迸出,臨近不足二尺,將血劫牢牢鎖住。


    文卯攥住那道血劫,在手中鎮壓到極點,兇煞的血劫沒了氣度,他把血劫捏成核桃大小,塞進了嘴裏。


    連跨四境,大破「洞觀」第五境,僅一步便可入定「淬體」大境。


    一旁觀戰的三人早已看得發愣,那雷劫能挺過去都算是人中龍鳳、世間罕有,他硬是吞了下去……


    血劫消散,天日重現,溫孤文卯盯著那張大嘴裏來迴騰動的法則之力……


    「鎮獄法則——大道禁忌」


    鎮獄法則之力迸出,吞噬法則黯然失色,溫孤文卯兩手畫開,作拉弓搭箭狀,一發天道炁蘊衝出,一如利箭飛去。


    又一陣狂風襲來,卷沙而起,隻聽一聲「長生鎖」,那支利箭分崩離析,從中被裂成十三份。


    鎮獄大道再上一層,無限製地鎮壓整片屍林,那張大嘴身旁的天道炁蘊被退散,一身著赤白同錯之色衣衫的男子終於出現,伸手擋住身後。


    “真以為天道七法這麽好破的?”他伸手又將碎裂的鎮獄大道聚攏,塞給了身後的那張大嘴,它直接咽了下去,吞噬感卻連續不斷,沒有一分緩滯的時間,像是瞬間被消化了一樣。


    「長生福禍」


    吞噬法則之力泯然屍林之中,竟一絲都不存,又一道長生鎖束縛在不遠處,一顆殘存的吞噬「道果」浮現,他把這顆道果在手中捏碎,挑眼瞅了瞅溫孤文卯,


    “你是新一任鎮獄法則掌控者?”


    “你是?”溫孤文卯隻是一眼便覺得此人不投緣,話語間已是針鋒相對。


    “傅慎先生?!”


    薑文趕來,似與此人已是老相識一般,傅慎點頭應答,又打量了幾眼這新一任的鎮獄法則,沒有自己印象中的極邪極惡之氣,反倒是有些像上一任。


    傅慎打了個響指,帶著四人置身在一方新的天地之中——崖上瀑布飛流直下、湖中漣漪圈圈漾起、日光溫曦又不灼膚、微風氣爽且不刺骨、地上的青草根根挺拔,躺在上麵如寢在褥。


    時時傳出幾聲鳥鳴,花的芳香與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帶著四人走到一處石桌前,剛好五個石墩,似早有準備。


    五人一同落座,先前的相斥之意全無,這方天地在潛移默化人的意識?


    “別誤會,沒有其他意思,隻是那麽大的火氣不好聊天。”


    溫孤文卯點了點頭,他說得不無道理,薑文所交之人,又稱其為“先生”,想來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輩。


    而且,這個人身上的炁蘊沒有一絲外泄,哪怕是天人洞觀都未能察覺一二。


    更像是,神瑩內斂、返璞歸真。


    四人一同看向薑文,傅慎道“薑文,介紹一下。”


    “傅慎先生,實不相瞞,我隻知他名作溫孤文卯,其餘兩人,我也不知。”薑文指了一下文卯,同時疑惑地看向墨夷珺與慕容伶。


    文卯伸手抵住要介紹的慕容伶,盯著傅慎道,“這位先生,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麽一迴事?”


    “你們不認識傅慎先生?”


    此話一出,疑惑片刻,這氛圍又戛然而止,除了自己外,其餘三人應該都沒有離開過邪州,自然沒聽說過這位同天地齊壽的長生客。


    “小子,不是我不跟你們講,也不是我以大欺小,隻是我的經曆實在難講。”


    一番話說得雲山霧繞,三人自然是都沒聽懂,也自然是都不買賬,薑文索性與三人解釋了一通……


    這傅慎已有萬萬歲,與天地齊壽可不是說說而已。


    世間法則本是天道所賜,可他這道長生法則卻是個例外,天下修士多百萬元壽不到,雖參差不齊卻也無幾個大壽之人,可他卻連破百萬元年,又大破九道千萬年歲之劫,已有四分天道之姿。


    故而自創了一道長生法則,此等法則淩駕眾生之上——「天地不滅,長生不亡」


    頗有幾分「竊盜法則」的“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之姿。


    然而此人最為冠絕古今的不是天地齊壽,而是他的修行之路——以大多修士摒棄的七情為基、六欲為道。


    紅塵百聖,得道天下。


    尋常修士戒驕戒躁,而他貪戀榮華富貴卻依舊得大道。


    此等履曆實在令三人驚詫不已,墨夷珺起身拱手作揖,“墨夷珺。”


    慕容伶也跟著作揖道了一聲,“趕屍族,慕容伶。”


    “趕屍?這麽說……屍祖方相是你所喚出來的?”


    傅慎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倘若這般年紀就能喚出屍祖,那日後定也是天下一方豪傑,印象中有此等天賦的女子屈指可數。


    “不是。”慕容伶瞥了眼薑文,“是他不知道怎麽喚出來的。”


    薑文以笑示人,解釋道“師尊生前留下的一章屍經,可喚屍祖而來,隻不過需要有行屍作介才可,故而一直沒能用出來,今日也是巧了。”


    一聽薑文說出“巧了”二字後,他臉上又加重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傅慎環顧四人,才注意到眼前四人乃是昔日「盛州四毒」傳人。


    傅慎調侃道“還真是年紀大了,你要是不提這一嘴,我真沒看出來。”


    薑文聞聲一笑,二人亦如師生一般攀談了許多,似已將三人排除在外,然而在薑文提出自己對這大亂之兆的看法後,傅慎明顯與其不合。


    鎮獄法則距今僅有十人領悟,眼前之人不確定,上一任不算,其餘八人無不是興風作浪者。


    業火定將焚身,不存在涅槃重生一言。


    溫孤文卯識趣地去了湖邊,捧起一手水洗了遍臉,拜那地龍所賜,洗下不少的塵垢,他盯著水中的倒影……


    像是在大僵境內的那條河邊一樣,望出了神。


    “先生,哪怕兇惡之人遍布天下,如昔日「霍亂天下」一樣,可是不也有為大義赴死之人?這世間的事不應當絕對。”


    傅慎連連歎氣,隻覺他已無可救藥,“薑文,現在不是絕對與否,而是此人,善否?”他伸手指向溫孤文卯,沒有一分猶豫。


    二人選擇的路相背而馳,薑文反問,“那我們善否?”


    “自認為,尚且為善。”


    薑文駁道,“可聖人有雲,善者不辯,辯者不善也。”


    傅慎搖頭的頻率越來越多,訓道“薑文,我說過,你太過於糾結書經之上的一文一字,反而把自己讀傻了。


    理論與實踐之間的鴻溝如雲壤之別。”


    聞傅先生這般教導,薑文送出一口涼氣,“先生,我早就知道盡信書尚不如無書的道理。


    所以在很早之前,我就有過一種極其荒唐的想法。


    善惡之界存於何處?何為善?何為惡?因何為善?又因何為惡?”


    原以為親如師友的二人竟如此針尖對麥芒,慕容伶和墨夷珺也識趣地退到一旁。


    薑文這一連串地發問的確讓自己愣住了,也好在自己活得久,懂得自然多一點,傅慎答道,


    “以旁人為界,自上為善,反之為惡。”


    又聞此話一出,薑文的麵色沉了下去,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不知該怎麽繼續下去……


    “先生,這也是你的理論吧……”


    薑文麵衝傅慎,指著慕容伶,“她這麽認為嗎?”


    又指向墨夷珺,“他這麽認為嗎?”


    再指向溫孤文卯,“那他呢?”


    “亦或者說,我這麽認為嗎?”薑文身上那股書生的雅氣蕩然全無,垂頭喪腦,“先生,我一直在逼自己別這麽想,可是我做不到。


    我想過,當年「霍亂天下」的樊逆,縱使他燒傷搶掠,無惡不作,可是未傷百姓分毫,甚至依然在危難之際救邊境將士於水火。


    你要我怎麽為他定上“惡”字?


    當年「縱橫天下」的古劍,大斬天下持劍者,殺得天下無人持劍,劍道炁蘊幾乎崩離,可也隻是為追尋劍道極致。


    您也說過,他當年更是一劍出鞘秋水關,妖詭斷運三萬年。


    這種人,我也定不上“惡”字。


    常言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聖人窺道,不遺餘力。


    在我看來,他們不過為慕大道之巔,善惡反而是世人定下的。


    先生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可這義不如我意。”


    傅慎一驚,竟不知如何反駁,自己這長生老鬼居然被一個晚輩駁得不知作何解釋。


    亦或者,他是對的?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這一番對談全部入了文卯耳中,三人坐在湖邊,他突然發聲,


    “陰陽善惡兩相對。”


    傅慎與薑文明顯一愣,文卯繼續說道“善惡之界,應當無為無性,天下間不乏無為之人,但是無性之人少有,無為無性者更是沒有。


    以旁人為界?”


    文卯再不屑道出二字——「謬論」


    傅慎打斷了薑文想要說的話,示意溫孤文卯繼續說下去,與其跟薑文爭辯這善惡之分,倒不如看看這新一任的鎮獄法則掌控者究竟是何等心性。


    “天下之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何為善?何為惡?自己心裏應當清楚,卻也隻是自己清楚而已。


    每個人的善惡觀都不同,一個江洋大盜劫富濟貧,於富人而言,為惡。於窮人而言,為善。


    於旁人而言便是難以決斷,那便非善非惡,是善是惡。


    如薑文舉例,善者不辯,辯者不善,若辯者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為國開疆拓土,你可以說他不善嗎?那他國會說他善嗎?若善者不屑於爭辯,執意救下悉數罪惡滔天之人,從而養虎為患,你可以說他此等義舉不惡嗎?那被救之人可以說他惡嗎?又或者說,他若善者不辯,怎會執意救人?這不就是與旁人爭辯的行為嗎?


    再換句話來說,我若為兄友滅仇人滿門,於兄友而言,我極善。於仇人而言,我極惡。


    於旁人而言,我應當善惡難分,若旁人予以善惡之評那定是隨波逐流,此事不幹旁人,旁人如何定善惡?


    我認為善惡共存,正如陰陽,晝陽夜陰,若在晝中分陰陽,便清晨為陰,晌午為陽。此陰陽便不再幹夜之事。


    人心成見如山,受人無妄之言如吞劍一般。


    若是薑文句句屬實,在我看來,樊逆與古劍皆是中性者,他之事不幹我,那我也應當不言其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聞道邪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捉龍尋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捉龍尋脈並收藏聞道邪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