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燒著炭火,不算上好的黑炭燃燒過後飄起一股股黑煙,把屋脊上的牆皮熏黑了一大片。火盆上架著寬嘴茶壺,此時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火盆邊圍著四個胡坐,黃老走過去往茶壺裏丟了一塊茶餅,然後背對著坐在胡坐上。茶葉的香氣很快在房間裏彌漫開來,凍了多時的身子也一點點暖了起來。黃老拿出杯盞盛了一碗茶湯遞給她,緩緩開口說:“說起來,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能見到帝堯麻箋了,聞娘子年紀輕輕,竟然能從一眾楮樹皮紙中窺得帝堯麻箋一二,可見是個懂紙之人。”


    什邡安耐住心中悸動,避開黃老視線,垂眸看著茶盞裏的茶湯說:“家中有長輩喜歡,幼時耳濡目染,漸漸便也喜歡上了。”


    黃老垂眸抿了口茶,開始迴憶起與什仲懷的一些過往。


    其實早在七年前,林家紙坊的生意便已經大不如前,隨著益州各個紙坊相繼如雨後春筍一般崛起,墨林堂的生意便一點點被蠶食。其中又以東城的韓家為最,韓家紙坊製造的黃麻紙雖然紙質不算上乘,但價格便宜,紙質韌性極好,加上韓家的東家是個會專營的,生意手段層出不窮,很快便將益州紙市分走三層。


    那段時間林家紙坊的造紙工藝已經進入瓶頸階段,單靠上一輩傳下來的黃麻紙已經不能滿足變幻多端的市場需求。林家紙坊出產的黃麻紙追求紙質,但是在製造成本上也相對高出許多,因此銷量在韓家紙坊等擠壓之下已呈頹勢。


    彼時林昇初初接管林家紙坊,為了重振林家紙坊,他與紙坊幾位大師傅一起商量,決定打開林家黃麻紙在長安的渠道,隻有成為主流紙,得天下文人墨客的喜歡,林家紙坊才能走出困境,而非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益州這一方州府。


    長安紙市場像一塊巨大的餡餅,無數人都想咬上一口,益州紙要想走進長安,最重要的是尋找一個能幫助益州紙打開長安市場的紙商。經過林昇和幾位大師傅的篩選,最終決定和什家接觸看看。


    林昇曾親自去長安拜訪過什仲懷,兩人就益州紙和長安紙的發展進行了深入的交流,最終一拍即合,決定借由什家紙坊幫助林昇打開長安市場。到五月,什仲懷南上益州。


    黃老歎息一聲,說道:“可惜他隻在益州停留不足月餘,至於你說的帝堯麻箋,也不過是我東施效顰的拙劣手藝罷了。當時帝堯麻箋深受天下文人雅士追捧,林家紙坊又多年沒有做出新紙,我便依樣畫葫蘆試著效仿一二,幸而什老板不嫌棄,還曾指導一二,隻可惜他走得太急,我竟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


    什邡見黃老麵露惋惜,試探問:“聽聞他在迴長安途中遇害,怕不是得罪了什麽仇家吧!”


    黃老搖頭說道:“什老板是個良善之人,為人慷慨大方,在益州期間都住在林家西郊別院,很少與人惡交。”


    什邡揣度了一下黃老的話,如果爹爹不是明麵上得罪了什麽人,那問題或許出在林家?可將黃麻紙推廣到長安於林家百利而無一害,他們又何故要害爹爹?且又有那麽大的本事栽贓到馬匪徐靜芝身上?


    “聽黃老的意思,您與什老板關係不錯,否則也不會指導黃老做帝堯麻箋。”什邡順勢說道。


    “那哪是人家樂意指導呀!分明是他死纏爛打,天天下工就往別院跑,纏得什老板沒辦法才指點一二的。你是不知道,那段時間老黃幾乎黏在別院,連我都甚少見到。”黃老夫人一撩門簾進來,手裏端著托盤,托盤上擺著冒著熱氣的甜糕。


    黃老夫人把甜糕放在什邡麵前的小幾上,笑著說:“來,小娘子嚐嚐我做的甜糕。裏麵加了蜂蜜。”


    什邡訕訕地看著盤子裏的甜糕,想起初登門那天拿著大掃把趕人的黃老夫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沒敢動。


    黃老夫人忽而一笑,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眯眯地拿起筷子塞她手裏說:“怎麽?被大娘那天給嚇到了?”


    什邡小心翼翼接過筷子,黃老夫人說:“我那不過是嚇唬嚇唬一些混小子罷了,老黃這個人耳根子軟,從紙坊出來後,這見天來騷擾的人太多了,我不攔著點怎麽行?”


    什邡一聽,瞬時明白過來。像黃老這樣的老師傅,他前腳從林家紙坊離開,後腳必有人來請,若是他像,益州哪家紙坊不能去?何苦現在還賦閑家中?不過是在等林昇罷了。


    黃老被夫人泄了地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尷尬地輕咳一聲,惱羞道:“你個婆娘懂什麽?還有你,趕緊吃吃完就滾蛋。”


    “嘿,你這個老匹夫,給你臉了是不?拿拿喬就行了,明早就去紙坊吧!”黃老夫人一把奪下他的杯子,迴頭對什邡說,“小娘子,迴頭你跟少東家說,老黃明個兒就迴紙坊。”


    什邡瞧著兩口子互動,心裏憋著笑,一旁的黃老掛不住臉,丟下一句“每五天給我送一隻燒鵝”便氣鼓鼓地離開了。


    黃老夫人笑著坐到什邡對麵,一邊督促著什邡吃甜糕,一邊說:“來,再吃一塊,是今年秋的新米打漿做的。”


    什邡一邊吃著甜糕一邊跟黃老夫人閑聊,幾番攀談下來才得知黃老夫人原來是曹氏的陪嫁嬤嬤,想來黃老明日真的能迴紙坊,隻可惜她特意耗時耗力學了一手做燒鵝的本事。


    從黃老家離開後,什邡拐了個彎兒去錄事參軍府上找謝必安,一來為了感謝他昨晚舍命相救,二來也是想去看看白城,順便問下那批嫩竹是否還能找迴來?


    來到錄事參軍衙門口,門樓上已經掛上了氣死風燈,隨著寒冬來臨,白晝越來越短,掛燈的時候也比平時早了大半個時辰。


    守門的衙役是個臉兒生的,見什邡走來,連忙伸手攔住:“衙門重地,閑人免進。”


    什邡愣了下,探頭朝裏看,便瞧見常五正黑著臉從迴廊間經過,忙側著嗓子喊了一聲:“常將軍。”


    常五怔愣一瞬,順著熟悉的聲音望來,見是她,瞬間蹙起眉頭,擺手讓衙役放行。


    什邡一進來便感覺院子裏的護衛比前幾日多了許多,其中還有幾張生麵孔。除此之外,平素裏總是很悠閑的錄事參軍衙門似乎一下子忙碌起來,西廂書房裏一直有人進進出出,其中有一兩個穿著漕運衙門的製服,顯然是漕運那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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