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自然不想謝必安死,謝必安死了,她也活不成。於是她先是故作震驚地看著溫久嵐,而後慢慢將視線落在溫久嵐遞過來的香鼎上。


    溫久嵐說:“弓箭手早已準備就緒,以摔鼎為號。”


    什邡猶疑地接過香鼎,抬頭看他:“若我摔鼎,你會放了我?”


    “你不是已經迴答我三個問題了麽?”溫久嵐笑,完全一副人畜無害的 樣子。


    什邡深吸一口氣,終於雙手高高舉起手中的香鼎。望樓上燈火通明,所有弓箭手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希望你說話算話。”什邡說完,高舉的手重重落下。


    變故就發生在香鼎脫手落下望樓的一瞬間,誰也沒想到什邡會突然竄到溫久嵐身前,用竹篾尖銳的一端抵在他的脖頸之間,而後高聲大喊:“住手,否則我殺了他。”


    第一波弩箭已經無法挽迴的離弦,什邡根本不敢分神去看望樓下的謝必安,隻希望他命大不死。


    果然第一波失控的弩箭過後,弓箭手再未進行第二輪攻擊。


    什邡仰頭看著麵前的溫久嵐,手裏的竹篾輕而易舉地刺破他脖子上最脆弱的皮膚,殷紅的血染紅了竹篾。


    “你給我下藥了?”溫久嵐眼中蓄積著山雨欲來的風暴,聲音卻出奇的冷靜。身體的僵硬讓他意識到自己玩了十幾年鷹,最後竟然被鷹啄了眼。


    什邡說:“一點馨南香罷了!”


    “馨南?”


    什邡沉聲說:“嶺南的一種香料,不過多以藥材形式出現在大唐。天生與百和至寶香相克。”從墨林堂出來時,她便認出百和至寶香的味道,一開始她以為對方很可能是長安來抓她的人,所以在出去兌換大錢兒的時候,她偷偷讓車夫去附近的藥鋪買了一點馨南和打破碗碗花帶在身上。


    果然,晚上在錄事參軍衙門口就被人劫了。


    馨南香的香味清淡,混合在別的香料中很難被聞出來。當馨南香與百和至寶香合用的時候,一般半個時辰左右就會對人產生藥效,發作時會使人四肢僵硬,行動遲緩,形如醉態,而她之所以知道這兩樣香料會產生相克,還是因為早些年爹爹去嶺南做生意時發生的一件趣事。


    有一年石仲懷去嶺南尋找一種造紙的原材料,結果在與一個嶺南商人吃酒的時候突然醉酒,整個人四肢僵硬,行動遲緩,未飲先醉。


    當時那商人嚇了一跳,以為他生了何種病症,急急將他送到當地的苗醫那裏醫治,結果仔細診斷之後才發現原來是百和至寶香與那商人身上帶著的馨南香相克,因此引發的中毒症狀。


    解毒後,石仲懷聞苗醫為何商人無事,苗醫對他說,是因為商人身上常帶打破碗碗花。打破碗碗花是南疆一種特殊的草藥,有清熱解毒,驅蟲、祛瘀、驅蛔蟲,跌打損傷等功效,一般常在南疆出入的人身上都會帶一些這種草藥。


    那商人常在山間遊走,前幾日恰好被毒蛇咬了,正服用打破碗碗花清熱解毒,藥性正好驅散了百和至寶香和馨南香產生的毒性。


    當時石仲懷將這件奇聞異事寫在信中,她讀過之後大為驚奇,還特意偷偷跑去藥補尋了兩樣藥材給家中的小狗試用,果然,一開始聞了百和至寶香和馨南香的狗子半個時辰就開始四肢僵硬,走路打晃,而服用了打破碗碗花的自己竟然什麽事都沒有。


    溫久嵐垂眸看著抵在脖子上的竹篾,問什邡:“方……才之所以肯迴……答我三個問題,是……為了……拖延時間……等藥效發……作?”


    發覺溫久嵐開始口齒不清之後,什邡側眸朝望樓下看了一眼,果然,謝必安正完好無損地站在望樓下朝上仰望,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什邡微微勾了勾唇,迴頭看向溫久嵐說:“不是,我是在等謝必安。”即便她能放倒溫久嵐,也不能保證平安離開漕幫,但若是有謝必安就不一樣了,他一定會有辦法帶自己離開的。


    溫久嵐眸子濃墨一般看向望樓下的謝必安,一字一頓地說:“若……他……沒……沒能到……呢?”


    什邡眼中閃過一絲瘋狂,靠近他說:“如果他沒來,或者真的死在哪個牌坊下,怕是要溫公子與我共赴黃泉了。”


    溫久嵐瞳孔微震:“你瘋了?”


    “好了。”什邡退迴身子,對他說,“叫你的人都撤下。”


    溫久嵐稍做猶疑,喝令弩箭手撤離。什邡側身看了一眼望樓下的謝必安,大聲說道:“煩請謝表兄上來一趟。”


    謝必安半邊臉上都是血,他仰頭看了一眼望樓上的什邡和溫久嵐,把橫刀交到右手,翻身跳下馬背。四周的漕幫弟子唿啦一下圍上來,將望樓死死擋住。


    什邡用力壓了一下竹篾,竹篾更往皮膚裏鑽,血順著竹篾流了滿襟:“放他上來。”


    溫久嵐瞳孔微震,忙說:“放!”


    漕幫弟子在溫久嵐的催促下,隻好後退讓出一條道路。


    不多時,謝必安悠然登上望樓。溫久嵐嚴重露出兇光,氣急敗壞地對謝必安說:“放……了我,我……保……證今晚……你們平……安離開……漕幫。”


    謝必安全當他在放屁,徑自走到他麵前,粗魯地抓著他的領子,將他的頭往一旁的梁柱上磕。咣咣撞了幾下,溫久嵐臉上的麵具脫落下來,露出半張疤痕交錯的臉。


    溫久嵐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任由著額角鮮血直流。


    “謝,謝必……安,殺了我,你,也,逃不,了。”


    謝必安厭惡地看了一眼蹭到袖擺的血,把他像爛泥一樣推到什邡身邊,彎腰撿起地上的麵具丟給她:“給他戴上。”


    什邡大氣不敢出,接過麵具給溫久嵐重新戴上。


    謝必安將橫刀交到右手,示意什邡抓住溫久嵐的手臂,兩人一左一右將他架下望樓。


    ……


    覃東平翻身跳下馬背,快步走到坊牌下,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還未散去,昭示著不久前這裏發生的一切。


    林昇麵色陰沉,瑤瑤看著望樓的方向,一點紅燈分外刺目:“今晚鬧出這麽大的事,布防軍卻像死了一樣。”從永定門到漕幫有兩個坊,其間巷弄四通八達,平日裏每隔半個時辰便有守捉郎在坊間巡視,今日卻安靜得可怕。


    覃東平迴頭看了一眼不斷從四麵八方聚集來的乞丐,對林昇說,“既然他們想玩大的,不妨就把這潭水徹底攪渾。”


    林昇迴過頭,目光悠悠地看著聚攏過來的人潮,問覃東平:“謝必安會把她平安帶出來麽?”


    覃東平抬眸看向望樓的方向,篤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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