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坐立難安地在北冥軒等了足有半個時辰。


    明城端著茶水和糕點進來時,他正焦躁地站在窗邊,整個人被寒風裹挾,臉色慘白得不成樣子。他連忙放下托盤,走到窗邊落了窗,心疼地說:“公子,人總歸會沒事的,聞娘子機敏,許是在哪件事上耽擱了。或許一會兒便會隨著覃公子或是林管家一起迴來。”


    林昇感覺臉上一陣刺癢,背上的鞭傷似乎也因吹多了冷風而微微刺痛。他垂眸看著明城,強迫自己按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問他:“現在什麽時辰了?”


    明城說:“酉時二刻過了。”


    “聞喜不會這個時候不迴,她一定是出事了。”林昇呢喃一聲,心裏那團火終於還是一點點熄滅。他一把推開攔在麵前的明城,轉身便往外走,明城根本攔不住。


    推開門,冷風裹著院子裏的寒梅香氣吹拂在麵上,原本燥熱的心緒一下子又冷了下來,天地之大,益州之大,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尋迴她?


    林昇心中宛如破了個大洞,冷風唿唿地順著洞口往裏吹。


    他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奈,以及馬上就要將他吞噬的無望,他從沒那一刻如此的絕望過,如果今晚找不迴聞喜怎麽辦?


    且不說在綿陽就有人暗殺他們,便是因貨船一事得罪了漕幫,她的下場又怎麽會好?他錯了,錯在不該放任她一人獨行,錯在出事後沒有能力第一時間組織人手去尋人。


    祖母的避而不見讓他明白,權利終歸是要捏在自己手裏的,隻有站在那個位置,才有可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公子,外麵天冷,您加一件衣衫?”


    明城捧著大氅追出來,林昇揮手推開他,徑自朝月亮門走。


    覃東平麵色陰沉地走入北冥軒,與林昇碰了個正著。


    林昇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有消息了?”


    覃東平點了點頭:“人在銅雀街消失的。”


    “她是去給黃老送燒鵝。”他是知道‘聞喜’最近在想辦法請迴黃老,落花苑裏的紅嶺今日找明城幫忙在城中找了兩個嫻熟的瓦匠,在落花苑裏架起了燒爐。隻是他沒想到有人會在錄事參軍衙門口外把人給劫了。


    “錄事參軍衙門怎麽說?”林昇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覃東平。


    覃東平說:“衙門口沒什麽人,平日裏的巡視衛也不在。”


    林昇腳步微頓:“你是說,謝表兄不在衙門?”


    覃東平點了點頭:“我尋城中的小叫花子打聽過,今日錄事參軍衙門口出動了很多人,怕是去執行什麽重要任務了。”


    還能是什麽任務呢?一定是漕幫貨船之事。有人知道玄甲軍不在城中,所以才敢在錄事參軍衙門口綁走聞喜。


    思及此,林昇根本顧不得其它,抬腿便往大門外跑。


    錄事參軍衙門口有內應,今晚怕是被人擺了調虎離山之計,隻是誰才是虎?誰又是兔子?


    林昇心虛煩亂,一口氣跑到大門外。歸時的馬車和覃東平的馬都留在門外,他想也沒想地解開拴馬繩,飛身跳上覃東平的馬,抽出馬鞭狠狠甩在馬腿上,棗紅馬嘶鳴一聲,撒開蹄子往前跑。


    覃東平晚一步追出來,見林昇一人一馬已經跑遠,隻好抽出匕首斬斷馬車上的束馬繩,飛身跳上馬背。


    離開前,覃東平迴頭看了一眼呆愣住的車夫,語重心長地丟下一句:“若林管家問起,便說林公子去了漕幫。”


    ……


    什邡親眼看到宣武坊的坊的牌坊上掛起了火紅的燈籠,萬籟俱寂的夜裏,唯有牌坊上那一盞紅燈格外的醒目。


    周身的血液隨著紅燈亮起而一點點凝固,什邡突然覺得望樓的風真大呀!吹得她麵頰發疼,耳邊好像有無數小鬼在鬼哭狼嚎一般。


    她下意識攥緊了掌心,跟了她許久的竹篾幾乎快要鑲入血肉之中。


    紅燈亮起,說明謝必安要麽死了,要麽被抓了!


    那麽下一步呢?她凝眸看向身邊的男人,試圖從麵具上露出的雙眼看透他的想法。是殺了她?還是……


    沒給什邡猜測的機會,溫久嵐忽而一笑,抬手指著遠處的宣武坊說:“你看,似乎是我贏了。”


    什邡心中焦慮,目光看著遠處的殷紅一點,腦中瘋狂地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麽辦?引頸就戮是不可能的,死裏逃生走到今天這一步,決不能就此丟了性命,比起其它,她這條命是最最珍貴的。


    “也未必。”良久,她突然緩緩吐出一口氣,麵容平靜地看著溫久嵐說。


    溫久嵐藏在麵具後的嘴角勾了勾,問她:“為何這麽說?”


    什邡表現得波瀾不驚,絲毫沒有即將被殺的驚恐,笑著指向宣武門的方向說:“從望樓到宣武門多遠?”


    溫久嵐愣了下,不知她話中何意,反正謝必安此時已然在他掌握之中,倒也無妨與她多說幾句,於是笑著說:“前後不到三裏路,快馬加鞭一炷香的時間便能跑到望樓。”


    什邡又問:“依你之見,此時漕幫的弟兄已經殺了謝必安?還是擒了謝必安?”


    溫久嵐迴她:“生也好,死也好,他都沒機會了。”


    什邡忽而一笑,整個人在風裏抖,看得溫久嵐心中莫名,問她:“你笑什麽?”


    什邡轉身看向宣武坊的方向,目光看著沿途蜿蜒而來的長街,心中不定地說:“一旦謝必安死在了宣武坊,益州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若他沒死,誰知道這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會不會出現什麽變數?你不了解謝必安,但我與他打過數次交道,他絕不會幹出單槍匹馬來救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事,除非……”


    溫久嵐緊蹙眉頭:“除非什麽?”


    什邡看著他極為認真地說:“除非他有完全的把握。他最擅長以小博大!”


    溫久嵐發出一陣笑聲,突然湊近什邡,漂亮的丹鳳眼直直地看著什邡,像似能透過一雙眼睛看清她心底所有的秘密一樣。


    “我又怎知你不是為了活命拖延時間呢?”溫久嵐直起身,目光落在她白皙細嫩的脖子上。


    什邡瞬間有種被毒蛇盯住的感覺。她強壓下後退的本能,伸手攏了攏衣領,故意挑釁他說:“此前在衙門,漕幫不是棋輸一招麽?還有黃楊村,漕運衙門都已經甕中捉鱉了,最後還不是被他捷足先登?你又如何斷定今晚沒有其它變數?”她說的輕鬆,沒有絲毫懼意的樣子讓溫久嵐落下的心又隱隱懸了起來。


    見溫久嵐沒說話,什邡知道,她的話戳到他的痛點了。謝必安不會輕易被殺死,但他返迴益州來救自己是事實,所以暫時她還不能死,她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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