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安放下車簾,馬車繼續晃晃悠悠往前走。車廂裏,什邡蹙眉看著謝必安,問他:“漕幫的人?”


    謝必安斂眉看她,說道:“這樣你還覺得我應該放白城迴綿陽?”


    什邡不由沉默,白城確實不能離開錄事參軍衙門,否則漕幫動起手來,誰能攔得住?林家,還是她和覃東平?


    事實是,他們皆不能。


    一路無話,馬車迴到林府門外,一盞搖曳的氣死風燈在寒風中忽明忽暗,襯得執燈的身影單薄而細長。


    林昇已經等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寒風裹挾著夜裏的涼意不斷從袖擺的縫隙灌入,卻仍不能熄滅胸腔裏鼓脹的怒氣。


    他今日隨林叔去了清輝堂,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巨鹿書院是益州赫赫有名的書院,往前數二十年,曾先後培養出兩任狀元,兩任探花,進士舉子不勝凡舉。


    這次帶頭去清輝堂討公道的學子是個叫石博的秀才。石博父親石明任益州奏記兼任觀察使,在益州節度使汪兵麵前很得臉麵。


    石博雖然出身世家,倒是個勤奮好學的,平日裏為人也算謙和,隻性格執拗剛正。石博是清輝堂的常客,每月林家紙坊有新紙到貨,石博皆會與書院同窗一起來挑選幾刀。


    前幾日石博偶感風寒,又恰逢清輝堂上了新紙,便著書童來取紙。書童雖然粗略識得幾個字,但對紙質好壞一概不通,隻按照石博吩咐選了幾刀。


    待書童帶著紙迴到書院。石博病了數日,一直到前日才徹底康複。康複後,石博迫不及待地讓書童將新紙取來,結果展開一看,不由得惱羞成怒,大罵清輝堂不規矩,連他這樣的常客都欺詐。


    這次取來的新紙紙質薄厚不均不說,顯墨也不好,上好的墨汁寫上去,不多時便暈染開來,使得字體模糊不規。石博十分不悅,與幾個同窗詢問之後,發現不少學子都反映最近清輝堂的紙質粗糙,實在不值那樣的價格。


    石博在書院頗有些聲望,一番唿應之下,不少學子同他一起來清輝堂討說法。


    這事在清輝堂已經鬧了兩日,本來按照林同州的說法,賠錢了事,但這些學子常讀聖賢書,或品行高潔,心性桀驁、或家中富裕,不貪圖錢財、亦或是天生剛正,總要辯證一二,因此林同州的法子實在不可行。


    林昇隨著林山來到清輝堂的時候,整個清輝堂的大門已經被書院學子團團圍住,為首的青年身穿圓領襴袍,正與清輝堂的掌櫃孫龍爭辯。


    孫龍自知理虧,又知石博的身份,遂不敢過激,隻能一個勁兒地給石博道歉。


    “我要道歉有何用?之前不是還想用銀子堵住我們的嘴麽?現在我把書院的同窗都叫來了,你算算你又有多少銀兩?又或者,我多寫幾封告貼,通知全城的人都來瞧瞧,看看能不能換些銀兩?”石博咄咄逼人,孫龍急得滿頭大汗,正不知道如何應對時,林山帶著林昇從人群外走了進來。


    學子中有人認出林昇,突然大喊:“這就是林家的少東家。”


    “是他!”


    “怎麽?林家大少爺不行,換林少東家來了?敢問林少東家這次帶了多少銀子?打算怎麽封住我們的嘴?”


    “林家可是咱們益州最大的紙商之一,這麽多年怕是斂財無數,如今賺得溝滿壕平,竟也開始店大欺客了?竟然用劣等紙冒充上等黃麻糊弄我們這些窮讀書人。”


    學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爭相嘲諷,並將林昇和林山團團圍住。


    林山挺身擋在林昇麵前,抬頭四顧,揚聲朝著四周的學子們說:“諸位學子,我是林家的管事,我叫林山,這位是林昇,如各位所說,是林家的少東家。”


    石博擠開人群走到林山和林昇麵前,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但通身透著一股子剛正的正氣。


    林山朝他笑了笑,拱手行禮:“這位便是石公子吧!”


    石博沉著臉點了點頭,目光卻是看向一旁的林昇,問道:“你就是林昇?”


    林昇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石博臉上。


    石博臉上有著讀書人的書卷氣,說起話來亦不卑不亢,他上前兩步湊近林昇,從袖擺中取出兩張折疊整齊的黃麻紙遞到林昇麵前,朗聲說道:“這是兩張紙皆是從清輝堂購得的黃麻紙,其中一張是三個月前所買,另外一張是前幾日所買,兩張紙的紙質如何,相信作為林家紙坊的少東家不會錯看。”


    林昇伸手欲接,一旁的林山已經先他一步接過兩張黃麻紙。


    林山將兩張黃麻紙展開,左手拖著紙,右手分別在兩張紙上輕輕拂過,而後又上下撚弄一番,最後再將兩張紙分別對折,仔細對比兩張紙中間的折痕。


    石博說:“怎麽樣?林管家不會辨不出兩張紙的區別吧!”


    林山搖了搖頭,將兩張紙重新疊好,並沒有交到林昇手中。


    林昇知道林山是怕他看不出端倪,所以才提前將兩張黃麻紙拿走的。他心中感激的同時,又忍不住生出一絲挫敗。


    林山說:“這兩張紙確實參差不齊,石公子所說沒有任何問題。我在這裏代林家紙坊跟各位公子道歉了,於此同時,林家紙坊決定將最近兩個月售出的全部黃麻紙以兩倍價格召迴。”


    “林家果然財大氣粗,這是打算毀屍滅跡?”石博忍不住蹙眉,在他看來,林家紙坊這種以次充好的行為實在令人不恥,若真是就此平白揭過,豈不是丟了全天下讀書人的臉?


    黃白之物而已,又豈能因此丟了氣節?


    林山忍不住蹙眉,問他:“那依石公子所見,應該如何?”


    石博微怔,他此前隻是想要討迴一口氣,隻要當時林同州道歉,並且承諾不再以次充好,他自然也不會將事情鬧大,結果林同州不僅不認錯,反而私下裏尋到他,想要以重金封住他的口舌。


    讀書人最重氣節,他自是不願,卻不想林同州竟然偷偷叫人去他母親常去的戲樓蹲守,尋了個由頭送他母親一套價值幾百兩的鎏金翡翠頭麵,請她說項。


    此事非同小可,若非他母親身邊的嬤嬤警醒,將此事告知於他,他石家豈不是犯下大錯?


    怒氣翻騰之下,他連夜讓人把頭麵送了迴去,並道林家邪風歪長,實在不能縱容,因此他才糾集了幾位同窗來清輝堂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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