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安一進來,整個大廳裏的氣氛陡然發生微妙的變化,就連向來不和的二房和三房都難得和諧地展現出一致對外的決心。


    什邡冷眼看著謝必安走進大廳,對麵的林老太太喚了一聲“必安迴來啦!”然後差使翠姑在她身邊加一把椅子。


    謝必安連忙擺手,徑自走到桌前,往什邡身邊一戳:“我坐這就行了,翠姑姑,麻煩你了。”


    翠姑微怔,垂眸看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慈愛地一笑:“你呀!”然後讓翠姑拿一把椅子過去,遂了他的願。


    待謝必安落了座,眾人的注意又都迴到了他剛才的話上。


    “方才必安說,半個月能解決此事,可是你的官職已經落實下來?”林政樹開口問道。謝必安畢竟是帶著軍功從戰場上退下來的,雖然右手受了傷,但到底是為朝廷,為百姓受的,上麵怎麽都不可能待其苛刻,這次來益州述職,肯定也會有所安排的。


    謝必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鋒銳的眸子將在座眾人打量一番,最後落在林老太太身上,波瀾不驚地說:“正要跟祖母稟告此事,刺史府那邊的任職文書已經下來了,托聖上福澤,任命了軍事參錄。漕幫這件事明著看是歸府衙管,但到底涉及渡水河道的水匪,光靠衙門口的幾個捕快可辦不了事。”


    林政樹一下子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驚訝地說;“必安的意思是,這案子最後也要落到軍部那邊?”


    謝必安點了點頭,一個時辰前,他在汪兵麵前請命剿匪,半個月不把渡水河道的水匪剿滅,他卷布蓋走人。


    當然,能把事情鬧到汪兵眼皮子底下,還要感謝什邡。


    思及此,謝必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從他進來就開始當鵪鶉的什邡。


    感覺到頭頂飄過來的灼灼視線,什邡恨不能把頭埋得更低了,生怕一不留神又被他推出去擋刀。


    見她沒反應,謝必安不覺莞爾,抬頭繼續看著林老夫人說:“我已向節度使請命親自調查此案。”


    林老夫人沉吟片刻,還未出聲,一旁的林政樹便先一步開口說道:“節度使既然將這個案子交由必安親查,那二叔確實不便插手了,免得被外人詬病。”


    什邡在下麵聽著,心裏罵了句老狐狸,事情捅大了,現在想著置身事外了,剛才怎麽不見他說?


    謝必安垂眸說道:“看祖母的意思。”


    林老夫人的意思是,既然有謝必安插手這件事,林家其他人就無需再插手,總歸都是一家人,沒得非要給旁人再遞把柄。


    嗬!


    可不是一家人,一個姓林,一個姓謝。


    林政樹在心底冷哼,麵上卻一臉笑意地附和:“我相信必安一定會處理好此事。”


    其他人紛紛附和,一時間滿室和諧,倒是讓什邡背地裏直啄牙花子。


    曹記和白城的事暫時有了章程,那廂林昇也被人扶著姍姍來遲。


    林昇在綿陽折騰一圈,這又挨了鞭子,此時人比迴來時還要清瘦幾分,精神頭也略顯疲憊。


    林老夫人眼中閃過心疼,招唿林昇過去坐。


    林昇打從一進來,視線就沒離開過什邡。一雙委屈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她的脊背,恨不能把她盯出個洞來。


    扶著他的明城最是知道原由,打從早晨知道聞娘子不在府中開始,公子整個人就開始坐立不安,晌午時挨不過,硬撐著破爛的身子骨去落花苑,結果人還沒迴來,氣得晌午一口氣吃了七八個硬邦邦的燒餅。


    這會子看見什邡端坐在這兒,明城心裏不由得埋怨,心說既然早就迴來了,怎麽也要差人到北冥軒說一聲,哪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這兒?


    “昇哥兒,過來坐。”林老夫人又喚了一聲,林昇才算迴過神兒來,委屈地看了什邡一眼,由明城扶著來到林政雲下首的位置落座。


    不遠處的林山刻意朝他點了點頭,林昇這才知道,原來今日林山也迴來了。


    林山迴來了、謝必安頂替明城陪著什邡去縣衙報官,不過短短一日的時間,他好像錯過了極多的事。


    一股深深地無力感籠罩著他,就像他背後的傷,雖然不致命,但到底限製他諸多。思及此,心中便越發不喜歡林家,不喜歡在座的每一個人,包括那位高坐在首位,口口聲聲為了他的未來,逼著他另娶他人的祖母。


    林昇的到來使得整個大廳裏的氣氛微妙到了極點,眾人各懷心思地揣摩著林老夫人今天將大家聚在一起的用意,但無論如何揣度都避不開一個問題。


    林家,今後到底是由誰掌管?


    “既然人都齊了,便開飯吧!”


    林老夫人發了話,丫鬟婆子們陸陸續續開始上菜。


    ……


    一頓飯吃得鴉雀無聲,待所有人放下了筷子,林老夫人終於緩緩開口:“都吃完了吧!吃完了,今天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什邡微微抬頭,目光在所有人身上看了一圈,除了林昇和謝必安之外,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緊張地落在林老夫人身上。


    林政樹小心翼翼地說:“娘,您是有什麽吩咐麽?”


    林政雲也附和著說:“娘,您這興師動眾的,怕不是有什麽大事?”


    林老夫人點了點頭,說:“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之前昇哥兒迴來之後就去綿陽處理曹記的事兒,如今曹記那邊已經差不多了,我想著,他既然迴來了,總不好一直閑著,從明日起,昇哥兒你就跟著你林叔去紙坊看看,生疏了的生意也要一點點撿起來。”


    林老夫人的話音一落,林政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與之相同的還有林同州兄弟和李氏,以及他們的女兒。


    三方的態度倒是瞧不出什麽,隻林三爺那隻正拿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不小心灑到了寶哥兒身上,引來小家夥的一陣嗚咽。


    “娘,燙!”


    金氏連忙抱著寶哥兒交給一旁的婆子,讓她趕緊下去給寶哥兒的手衝衝冷水。


    林老夫人一顆炸雷剛扔完,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又繼續丟了下一顆。她側頭看向一直蔫蔫的林昇,說道:“昇哥兒這次去長安,除了去接聞喜迴來,也是想要拜訪那位隱居的造紙大師,解決楮樹紙難以量產的問題。因著出了事兒,那位師傅也丟了去向,不久前,我讓人特地跑了一趟瀘定縣。方正在瀘定縣管了多年,收益一直不錯,人也踏實,對楮樹紙也很是熟悉,這次我特讓人去瀘定縣將他請了過來。”


    說著,林老夫人朝身後的林山勾了勾手。


    林山連忙靠上前來,彎腰看著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迴頭便讓方正去昇哥兒身邊,沒事多去紙坊那邊盯著點,來年春,一定要把楮樹紙做出來。”


    什麽叫驚醒一池春水?什邡這次算是徹底見識了,林老夫人這種猝不及防的給人心口捅刀的本事實在是讓人望塵莫及。


    在所有人都以為林昇辦雜了曹記的事,在林家地位不保時,林老夫人背地裏使了一招暗度陳倉,讓林山去把瀘定縣的方正請了過來。


    或許府中女眷對方正不太了解,但什邡與方正在瀘定縣接觸頗多,這人不僅造紙技藝高超,與經營一道上也頗有見解,況且林昇去長安接聞喜是其次,主要還是要與方正交流如何改進楮樹紙。


    如今林老夫人突然將方正調到林昇身邊,其深意可想而知。


    什邡不知道林政樹和林政雲心裏是怎麽想的,不過但凡林老夫人這話早說半個時辰,這一桌子人怕是都吃不好這餐飯。


    林同州突然站起身,激動地看著林老夫人說:“可是祖母,您之前不是說,楮樹紙不是由我……”


    “同舟,坐下!”林政樹不悅地打斷林同州的話,“怎麽跟你祖母說話呢?你祖母這麽做,自然是有這麽做的理由,不得放肆。”


    林同州憋得滿麵通紅,委屈地看著林政樹:“可是爹,楮樹紙明明已經交由我負責了,”


    “閉嘴。”林政樹暴怒而起,抬手對著林同州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響亮,卻仿佛打在了林老夫人的臉上一樣。


    林同州不服,一邊捂著臉,一邊朝著林政樹大喊:“我為什麽不能說?林昇出事的時候,全家都指著您主持大局,那麽難的情況下都撐過來了,現在他迴來了,大家就都要給他讓位置麽?他有本事,可那麽大的本事,不還是把飛錢紙的生意丟了?現在把楮樹紙交給他,保不齊最後也……”


    “州哥兒!”


    林老夫人突然喚了一聲,林同州連忙閉嘴,捂著臉扭頭看向林老夫人,“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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