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什邡照舊早早出門,謝必安的馬車還停在昨日的位置,隻是駕車的車夫換了人。


    常武笑眯眯地抬起頭,鬥笠下露出一張粗獷的臉。


    “聞娘子,別來無恙呀!”


    什邡沒想到會是常武,目光下意識朝他腰間看去,原本不離身的雁翎刀竟然換成了一個水煙袋,瞧這打扮確實像個普通的馬夫。


    到了拐子胡同二十八號,什邡還沒下車,就聽車外傳來一陣女人的抽泣聲。


    她心中狐疑,撩開車簾一看,便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婦人站在車外抽泣。


    什邡扭頭看常武,難道謝必安讓她見的人就是這個婦人?


    常武翻身跳下馬車,走到婦人身邊耳語幾句,便見那婦人收住抽泣,抬頭朝什邡看來。


    四目相對間,什邡被年輕婦人的美貌驚了一下。


    婦人眉若飛鴻,麵似桃花,一雙剪水雙眸仿佛盛了萬千情誼,便是女娘看了也要不由驚歎,好一個風華絕代的美婦人。


    什邡朝她頷首,那婦人便被常武扶著上了馬車。甫一撩開車簾,什邡便覺一股迭麗的香味撲鼻而來,眼前仿佛萬花齊放,讓人神魂目眩。


    婦人挨著什邡落座,車外的常武催動馬車前行,一晃一動間,婦人頭頂的白色珠花微微顫動,給這沉悶的車廂平添一絲旖旎。


    什邡突然便想起紙坊夥計們口中的一句戲謔,說女子要想俏,還得一身俏。


    “奴家漣漪!”漣漪側目迎向什邡的視線,微紅的眼睛帶著水汽,卻唯獨沒有悲傷。


    什邡微微蹙眉,謹慎地迴應:“我是聞喜,不知謝表兄可是有什麽安排?”其實剛一看見漣漪的穿著,什邡便隱約知道謝必安想做什麽,隻是有些話還需提前說明,免得真到公堂之上,兩人口不對舌。


    漣漪垂眸輕笑:“謝公子說,一切都聽聞娘子的。”


    聽我的?


    什邡覺得自己又被謝必安這個混蛋套路了。


    什麽一切自會明白,什麽早有打算,都是滿嘴胡謅。


    在心裏把謝必安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什邡這才壓下心頭噌噌往上冒的火氣,問漣漪:“漣漪姑娘總該知道這一身孝是給誰帶的吧!”


    漣漪忽而一笑:“迴聞娘子,奴家的夫君是曹記的掌櫃白城。奴家是惠州人,早年惠州大水,奴家與家人走散,幸得白掌櫃路過相救,此後……奴家什麽也不圖,隻想白掌櫃能平安歸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


    唐初起,律法相對比較寬鬆,並相繼出台了一些鼓勵百姓積極維護自身權益,其中最為津津樂道的便是‘當告不告,一日仗六十’一說,講的便是應該報官而不告的,官府反而要打狀告人六十仗。


    當然,這些隻是鼓勵百姓報官的方法,並不會真的嚴苛實施,但這正反映了官家對律法的寬泛。


    常武將二人拉到縣衙門前,此時天光放亮,縣衙前門可羅雀,門口的登聞鼓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得威武非凡。


    常武跳下馬車,用水煙鬥挑開車簾,笑嘻嘻地說:“兩位娘子下車吧!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我會在圍觀的群眾裏保護二位。”


    什邡覺得他說這話有些虛,漕幫再本事也不會在縣衙裏殺人滅口,他不過是代替謝必安來‘觀戰’罷了。


    這時,坐在前麵一點的漣漪揉了揉臉,原本笑意吟吟的臉上頓時換上悲切的表情,柔弱的小白花隨著她的抽泣微微顫抖。


    什邡歎為觀止,暗暗捏了一把大腿才止住笑意。


    兩人下了馬車直奔登聞鼓,常武則將馬車遷到一旁,然後隱在衙門口的老樹後麵等著接下來的大戲。


    漣漪一邊哭著,一邊敲響三聲登聞鼓。


    不一會兒,衙門裏麵跑來一個年輕捕快,他幾步跑上登聞台,走到漣漪和聞喜旁邊,蹙眉問道:“是誰敲了登聞鼓?”


    漣漪連忙上前兩步,一邊無聲哭泣,一邊訥訥地說;“是奴家。”


    小捕快例行公事地尋問,漣漪便把不久前渡水河道商船被劫一事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說到自己的丈夫白城生死不明之時,整個人泣不成聲,孱弱的身體搖搖欲墜,一下撲進什邡懷中。


    小捕快原本還算平靜,畢竟當差一年,什麽案子都遇見過,結果聽漣漪說完,握在手裏的雁翎刀差點砸在登聞台上。


    一千兩百石的貨船被劫了,而且還是在益州的地界,這麽大的案子竟然沒有一絲風聲,這漕幫的膽子是包了天麽?


    小捕快抬手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彎腰湊到漣漪身邊,小聲說道:“兩位娘子且跟我來,茲事體大,要麵見大人詳談。”


    漣漪止住哭聲,沉默著點了點頭。


    小捕快心驚膽戰地拎著二人來到公堂。


    什邡對公堂可是一點也不陌生,比起萬年縣獄,益州的公堂簡直可以稱之為‘和善’。


    公堂兩邊站著兩排手持殺威棍的捕快,明鏡高懸的牌匾下擺著一張碩大的桌案,上麵壓著驚堂木和令箭。下垂手坐著師爺,另外一邊坐著隸書。


    隸書是衙門裏配製的文書,專門負責記錄官員審理案件時的全部過程,同時還要負責撰寫認罪文書等。


    小捕快將人帶進來之後,先是朝站在桌案旁邊的捕頭施禮,然後走到師爺身邊,彎腰在師爺耳邊嘀咕幾句。


    師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隨後用打量的目光看著什邡身邊的漣漪。


    “你是白城的妻子?”


    師爺的問題 一出口,漣漪的眼淚便像破閘一般決堤,淒婉的哭聲迴蕩整個大堂。


    師爺忍不住蹙眉,將視線移到什邡身上,問她:“這裏是公堂,不容閑雜人等擅入,你切下去吧!”


    什邡不慌不忙地從腰間扯下林昇的那塊腰牌給師爺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迴大人,小女乃是曹記老板林昇的未婚妻,丟失的貨船上還有曹記的一批貨,這位娘子的夫君也正巧是我曹記的掌櫃白城。”


    師爺看著什邡熠熠生輝的眼睛,突然脊背一陣發涼,事情,好像突然朝著一個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了。


    這時,公堂後麵突然傳來一道傳令官的聲音:“大人到!”


    與此同時,穿著青色官服,腰懸鍮石配飾的縣令從明鏡高懸右側的四君子屏風後走了出來。(八、九品官員穿青色官服。鍮石即為黃銅礦石。tou一聲。)


    待縣令行至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兩旁的衙役們紛紛輕敲手中殺威棒,與此同時,縣令彎腰落座,拿起驚堂木重重拍下。


    “升堂!”


    “威武!”


    “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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