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昇的幸福就不重要了麽?”什邡雖然能理解林老夫人,但她此時此刻是“聞喜”,一個被她口中所謂的責任所累的切實受害者。


    一個遠嫁而來的女娘,一腔熱血,甚至不顧生命安危將林昇帶迴益州,最後隻得到林老夫人的一句你和林昇讓我失望了,因此她便要退妻為妾。


    這是聞喜不能接受的,也是什邡不能接受的,哪怕是為了一個已經死去姑娘的尊嚴,她也不能接受。


    什邡邁步走到供台前,撚起三根細香湊到長明燈前點燃。


    “老夫人不會介意我給老太爺上炷香吧!”什邡拿著香,側頭看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淡淡地說:“上炷香吧!你剛出生那會兒,老爺子還去府上抱過你。”


    什邡微微頷首,將細香插*進香爐,然後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扭身對林老夫人說:“父母還未出事前,總聽他們說,老太爺一生光明磊落,行商多年,無論遇見多大的困難,從未失信於人,一生最終承諾二字。我想當初讓林昇去長安接我迴益州時,林老夫人也一定是秉承著重諾之心,從未想過怠慢聞喜。”


    林老夫人的臉色在什邡提及林老太爺的時候變得極其難看。


    什邡目光與她對視,眼中沒有絲毫退卻地說:“可當著老太爺的麵,我想問問老夫人,如果此時站在這裏的人是老太爺,他是否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林老夫人微微蹙眉,看著什邡的眼神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情緒,什邡看不懂,但她沒打算退縮。


    “老夫人既然已經知道林昇身上發生了什麽,那就應該知道,如果有一天林昇恢複了記憶,他未必會對您此時的決定滿意。更何況……”她微微頓了下,硬著頭皮說,“商人重利,老夫人焉知您為林昇選的嶽家不會有覬覦之心?”


    林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雖然隻是一閃而逝,但什邡還是精準地捕捉到了。


    林老夫人看著對麵略顯清瘦的女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曹氏,那時的曹氏也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娘,竟然一個人偷偷去浮雲寺堵她,跟她說了與什邡截然相反的話。


    事實證明,曹氏錯了,那些年裏,她既沒有溫熱大兒子的心,最終也賠上了自己。


    林老夫人心思百轉千迴,最終化成一聲歎息,對什邡說:“聽說白城被溫家扣了,你怎麽想的?”


    林老夫人沒有正麵迴答什邡的話,但什邡卻莫名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微抬眼眸,目光坦蕩地看著林老夫人說:“明日我準備去漕幫一趟。”


    林老夫人點了點頭,轉身對著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淡淡地說:“去吧,把明城帶上,白城雖然是曹記的掌櫃,但到底是昇哥兒的人,林家不能坐視不管。”


    什邡應了一聲,林老夫人擺了擺手,對她說:“今日之事,你且就當沒有發生過,曹記的事兒,總歸不好別人插手,你且看著辦吧!”


    從家祠出來,經外麵的冷風一吹,什邡才後知後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翠姑應不知去了何處,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借著迴廊間的燈光一點點朝落花苑走去。


    入了夜,偌大的林府更顯得空曠,什邡獨自行走在九曲迴廊之間,腦中不停迴想著剛才林老夫人的話。


    “啪!”不知何處飛來一顆細小的石子打在腳邊,什邡微微一怔,下意識抬頭,便見燈火闌珊的迴廊間,謝必安姿態悠閑地斜倚梁柱上,手中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兩顆鬆石子。


    “謝表兄還沒休息?”什邡敷衍地說。


    謝必安微微抬眸,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過來:“自然是等你呢!”


    什邡詫異:“等我?”


    謝必安站直身體,幾步走到什邡身前,他身量高,如此近距離的靠近,更讓她有一種無所遁形的壓迫感。


    下意識想推開距離,謝必安突然開口說:“聽聞昇哥兒為了你挨了二十幾鞭子?”


    什邡懷疑他是明知故問,畢竟他也剛從老夫人的院子裏出來,不可能什麽也不知道,但他既然這麽問,她也懶得挑明,訕訕地說:“林昇是大人了,做什麽事兒自己有打算,倒未必是因為我。”


    謝必安垂眸看她,昏黃的燈光下,她略顯清瘦的臉上已經養出一點顏色,整個人倔強地戳在這裏,倒像是一杆直挺挺的秤。


    他忍不住嗤笑,說她有點薄情寡性。


    什邡氣得差點拿拳頭捶他,他是從何處斷定她薄情寡性的?為了林昇,為了曹記,她可是差點把命都舍了。


    謝必安見她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像是突然來了興致,雙手環胸,上上下下打量著她說:“我說錯了,你可不僅薄情寡性,你還擅長惹麻煩。”


    什邡再忍不住,猛地抬頭,黝黑的眸子趁著夜色掩蓋,冷冷地看著謝必安說:“夜深了,謝表兄還是早些迴去休息吧!”


    說著,什邡垂眸快速從他身邊走過。


    “明日你可是要去漕幫?”謝必安轉過身,目光幽幽地看著什邡。


    什邡微微一怔,停下腳步迴頭看他。


    謝必安說:“明日我與你一起去。”


    什邡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蹙眉說:“謝表兄可是在說笑?”


    謝必安不悅地瞪著她說:“我何時開玩笑了?”


    可你去那裏幹什麽?


    一想到謝必安不聲不響地偷偷將程進帶走,什邡心裏還窩著一團火,沒什麽好氣地說:“謝表兄不必擔心,老夫人答應讓我帶著明城去漕幫。”


    謝必安嗤笑一聲:“誰說我是擔心你了?我是有公務在身。”


    公務?


    什邡狐疑,謝必安從腰間解下一塊銅牌丟過來,什邡連忙伸手接過,翻過來一看,銅牌上明晃晃地刻著錄事參軍的標記。


    見她滿臉怔愣,謝必安走過去一把抽走牌子收進懷中,對她說:“現在可是信了?本官時任益州府錄事參軍,徹查渡水河道貨船被劫一案乃是職責所在,你且盡力配合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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