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嗤笑:“你不是會讀唇語,能讀出東哥兒和韓平說的話麽?那你現在要不要試試猜心,看看我此時在想什麽?”


    林昇雖然被她這模樣嚇到,但仍不覺得自己戳破她的西洋鏡有錯。她的手段本來就不夠光明磊落,更何況梁氏還是孕婦,若梁氏因她而出了事,她難道就不會難過?


    見他仍舊倔強的模樣,什邡不以為意地笑了下:“那我來猜猜你的心?”


    林昇被她笑得心口窒悶難忍,仿佛被人狠狠捏住了脖子,無論怎樣都難以開口。


    什邡收斂笑意,顧不得背部的疼,抬手輕輕附在他心口的位置,冷冷地說:“那我來猜猜你的。”


    窗外的陽光似乎格外的熱烈,兩人離得又那麽近,近得林昇幾乎能看見她蒼白的臉上細細的容貌,以及瞳孔中映著的自己。


    “你覺得我心狠手辣、攀扯無故、不顧孕婦死活,或許你還會想,那些殺手也是我請來的,然後我再上演一波英雄救美,救下梁氏,然後挾恩圖報。”什邡一字一句字字誅心,句句緊逼,林昇從未見她露出過這種神情,冷漠、疏離、譏諷,最後變成一種無所謂的涼薄,就好像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的所思所想與她何幹?


    “不!不是!”他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蹙眉說,“我,我從沒這麽想,我就是,就是覺得做生意是做生意,有賺有賠,沒有必要傷及性命,況且即便沒有了飛錢紙的生意,我們也可以有別的生意,實在不能利用孕婦,否則我們又與蔣紹明有什麽區別?”


    什邡抽迴手,劇烈的動作牽動背後的傷口,隱隱約約有溫熱的液體滲透紗布,順著脊背往下流。


    什邡忍著痛,第一次以什邡的心態去迴應林昇,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她說,“林昇,人生不是非黑即白,每個人都有她必須扛起的責任,有些事我也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


    林昇實在無法理解,在他看來,什邡此時此刻所說一切都是在為自己的行為做狡辯,於是激動地說:“可梁夫人從未害過你,卻因你遭受無妄之災。”


    是呀!這完全是一場無妄之災。


    什邡微微垂眸,突覺一股疲憊之感襲上心頭,亦無心再做辯解,蹙眉說:“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房間裏安靜得出奇,林昇仿佛能聽見自己躁動的心跳聲。


    “聞喜,我……”


    什邡擺了擺手,扯出一抹敷衍的笑,說:“你說的對,梁夫人這件事上,我確實做得不對。我現在有些累了,稍後緩過來,我會親自去向她道歉。”


    林昇見她終於肯認錯,心中卻沒有一絲欣喜,反而生出一種茫然。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什邡卻沒給他繼續的機會,淡淡地說:“去吧!你也累了。”


    林昇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房間的,隻覺得心口仿佛壓了一顆巨石,沉甸甸地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林公子!”


    聽見有人叫他,林昇兀自抬頭,便見謝必安和程進迎麵走來,說話的正是程進。


    林昇勉強扯出一抹笑:“程大人。”


    程進看了一眼林昇身後的房門問:“聞娘子可是醒了?”


    林昇悶悶地點了點頭,然後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謝必安。雖說謝必安算是他本家的表兄,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人身上處處透著鋒銳,實在難以升起親近之感。


    謝必安麵無表情地朝他點了點頭,徑自越過他去敲門。


    房間裏傳來什邡的聲音:“誰?”


    謝必安淡淡地說:“謝必安。”


    聽見什邡的聲音,林昇腳步一頓,下意識迴頭,便聽房間裏傳來什邡略顯虛弱的聲音:“進來吧!”


    林昇微怔,隻覺胸口莫名一陣發酸,心中湧起一絲淡淡的委屈。


    原來她不是累了,隻是不喜見他?


    ……


    房間裏。


    林昇一走,什邡便有些後悔了,她著實不該跟林昇那樣說話,隻心緒煩亂,實在不想聽他說教。


    現如今林昇離開,她蔫蔫地趴伏在床上,腦子裏亂做一團,以至於謝必安敲門的時候,她根本沒來得及反應,便開口讓他進來。


    虛掩的門被推開,謝必安穿著一身絳紫色團花瀾袍站在門外,身後是一身水藍色常服的程進。


    與昨日相比,程進麵色蠟黃,顯然是一夜未眠,整個人顯得沒什麽精神。


    “表兄!程大人!”什邡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程進忙說,“聞娘子勿動,傷勢要緊,那些虛禮就免了。”


    什邡本就沒打算真爬起來,於是順水推舟,又穩穩地趴了下去,順便問起梁氏的身體如何?


    “還要感謝聞娘子相救,夫人已與我談過,若非聞娘子幾次以身犯險救下她,恐她與腹中骨肉皆難逃一劫。”程進垂眸看她,眼中泛起絲絲晦暗不明的冷意。


    什邡故作未決,一邊偷偷側頭看了一眼謝必安,一邊說:“不敢自謙,梁夫人無事就好,也怪我非要拉著她去看遊神。”


    程進搖了搖頭,說道:“即便不去看遊神,這些殺手也會在春帆樓動手,索幸還有聞娘子相救。”


    什邡扯了扯唇,對程進說:“若說相救,還是該謝表兄才對。”


    謝必安微微垂眸,與她四目相對:“算不得相救,你命大罷了!”


    什邡咬牙切齒摳著方枕,硬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表兄說的是。”


    程進迴頭看了一眼謝必安:“韞之,我與聞娘子還有一些話要說,不若你去外麵等等?”


    謝必安蹙眉看了一眼什邡,沒說話,轉身出了房間。


    等謝必安離開房間,程進臉上的神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幾步走到床邊,垂眸看著什邡的後腦勺說:“聞娘子好手段。”


    什邡一聽,頓時明白他話中之意。此時想來,程進既然能得高力士青睞,並在進奏院任職數年,其心性手段絕非常人。今次她貿然算計,實在是不能逃過他的法眼。


    什邡後悔莫及,隨抿唇不語,故作茫然地說:“不知大人何意?”


    程進按下心頭怒火,冷冷地說:“你該感謝自己在最後關頭舍命救下我夫人,否則今日絕不能就此安然躺在這裏。”他一路從長安到涇陽,巴結他的有之、意圖謀害他的有之、想通過梁氏收買他的有之,隻是沒想終日打雁,今日竟然在涇陽被燕啄了眼。


    是他小看了這位聞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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