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坦然接受管事打量,無懼他輕蔑的眼神,帶著紅嶺和王武等人徑直走到西倉門前。


    原材料存儲需要封閉幹燥的情況,同時還要避免蟲蟻作祟,因此守倉人會每隔三天點一次驅蟲香。什邡一踏入西倉,便聞到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濃鬱的驅蟲香味。


    倉庫是昨晚發生坍塌的,如果驅蟲香是昨晚點的,那麽經過昨天一晚,以及今天一早晨的通風和搬運,香味不會如此濃鬱,除非有人剛剛點過。


    “今早點了驅蟲香?”什邡迴頭看那跟過來的管事,管事一愣,不由得皺了下眉說,“最近梅雨將近,倉庫裏時常點香。”


    “是今晨點的?”什邡看了一眼角落裏還散著淡淡香氣的香爐,問道。


    管事一愣,下意識扭頭看白城。


    白城上前說道:“最近蟲蟻多。”


    什邡笑了笑說:“白管家真是心細如發,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想起來要人點香。”


    除了林昇之外,白城已經很多年沒被人如此陰陽怪氣的奚落了。他訕訕一笑,對什邡說:“這批原材料是用來加工飛錢的,不能容許再出錯漏了。”


    什邡點了點頭,繼續朝裏走。


    這次坍塌的麵積很大,整個右麵牆壁全部坍塌,兩根一人合抱粗的頂梁柱,一根整個坍塌下來,一個從中心斷裂,露出白花花的斷茬。


    支撐右麵的房梁從中間一分為二,正砸在下麵堆疊的原材料上。


    什邡小心翼翼拎起衣擺走過去,在一根坍塌的房梁前停下,青石地板上一攤血跡格外明顯。“明月就在這裏被壓斷腿的?”她轉頭問跟過來的管事。


    管事點頭說是,昨晚林山和明月前來倉庫調查,林山不信鬼神之說,和明月親自走進倉庫,並且站在李三吊死的這根房梁下查看,結果不出一刻鍾,右麵牆體突然坍塌,其中一根頂梁柱從中間斷裂,失去了支撐力的房梁瞬間受不住重力,從中間斷裂開來,正好砸向查看原材料的林山。


    當時明月就站在林山身側,發現頭頂的房梁斷裂之後,他第一時間推開林山,自己的右腿被倒塌的房梁壓斷。


    “李三就是在這裏上吊的?”什邡扭頭問管事。


    管事說:“是。”


    什邡讓身後的王武和幾個工人一起把房梁挪開,下麵是摞在一起的麻袋,裏麵是已經切成手臂長短的嫩竹,地上還有一些零散的腳印,看印花,應該是林山留下的。


    什邡讓王武拿來兩塊木板墊在林山所站的地方,然後站上去,目光正好可以看見離地而起的第四層麻袋。與周圍其它麻袋不同,這隻麻袋上麵似乎被什麽鉤子之類的利器勾破了,撕開一條巴掌大的口子,露出裏麵的嫩竹。


    林山當時是在查看這個?


    從木板腳踏上下來,什邡走到斷裂的房梁旁邊,蹲下來仔細查看梁木的斷裂處。看了一會兒,她扭頭喊王武。


    王武忙湊過來,什邡指著梁木斷裂的地方說:“你瞧著,這斷口是不是有些奇怪。”按照常理,如果梁木是受重力而執行斷裂,斷口處必然參差不齊,若是人為截斷,也能看出平整的切痕,但這節梁木很有些意思,它四周的斷口很是參差不齊,應是受力所製,但梁木的中心卻布滿密密麻麻的小孔,用手指間輕輕一刮,便能掉下一些碎末。


    王武隻一打眼,便看出門道,對什邡說:“小娘子,這梁木是被白蟻給啃噬了。”


    “白蟻?”什邡不由得看向角落裏的香鼎,難怪倉庫裏點著這麽濃的驅蟲香。


    管事連忙上前說:“聞娘子不知,咱們蜀中多白蟻,房屋又多是木製結構,坊間確實常有被白蟻蛀空了房梁,進而導致房屋倒塌的事發生。”


    “可倉庫不是每三日便會有人熏驅蟲香麽?怎麽還會發生這種事?”什邡走向其它幾個斷裂的梁柱,果然,幾個梁柱的中間全被白蟻蛀空,整個倉庫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白蟻窟。


    管事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訕訕地說:“這,倉庫確實每三日進行一次熏香驅蟲,這些年也沒出過白蟻蛀空原材料的事呀!”


    “所以是木頭有問題?”什邡讓其它幾個跟來的夥計去四處瞧瞧,看看坍塌的幾處是否也有白蟻蛀空木材的情況。


    幾個夥計立馬從地上撿起幾塊磚頭,分別去坍塌的牆壁附近查看,不一會兒,就有夥計大喊:“小娘子,這裏有一處。”


    “小娘子,這裏也有一處。”


    “這裏也是。”


    偌大的一個倉庫竟然成了個千瘡百孔的蟻巢,什邡忍不住冷笑一聲,看著管事和白掌櫃說:“你們就是這麽管理曹記的?這麽大的紙坊,竟然被白蟻蛀空了倉庫 ,你們是有幾個腦袋能賠得起?”


    管事早已嚇得渾身發抖,耷拉著腦袋大氣不敢出一下。


    “王武。”什邡喊了一聲王武,踮起腳尖對著他的耳朵低語幾句,王武重重一點頭,便帶著其它三個侍衛離開倉庫。


    王武走後,西倉裏鴉雀無聲,什邡踱步走到白掌櫃麵前,微微仰頭看著他的臉,問道:“白掌櫃,你在曹記做了多少年?”


    白掌櫃微挑眉頭,一直攏在袖子裏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好一會兒才咬牙說:“整整二十年。”


    什邡繞過他走到一排堆疊的麻袋前,抬手撫摸著麻袋問他:“那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你可遇見過這種事?”


    白掌櫃臉色幽得變白,不由得想到十五年前的一樁事。那時他還是曹記的賬房,蜀中發生了一場百年一遇的蟻災,整個益州有將近三成的房屋都不同程度受到白蟻的攻擊,而其中受災情況最嚴重的便是益州各個紙坊。


    因紙坊大多需要囤積原材料,是以藤、麻等木科幾乎毀去大半,事後統計損失,光是曹記就損失了數萬兩白銀,這還不算後期除蟻和重建倉庫、曬房等費用。也是從那時開始,夫人明令規定,紙坊每三日要點一次驅蟲香,以驅趕白蟻。


    在過去的十五年中,他兢兢業業,從未忘記過十五年前的那場滅頂之災,卻沒想,如今會再次栽在這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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