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陰天了,天氣變的更冷。劉老師說:“看樣子好像要下雨了,下午就別讓孩子們來了,要是下了雨,他們來迴不方便。”

    因為天冷,他一直跺腳,衝著劉老師點點頭。劉老師的愛人韓老師,盛了一碗熱湯給他,顧青城搖頭說:“我不用了,我吃過了。”

    “我看你們都沒生火。這天氣,還是喝完熱湯舒坦。”

    顧青城就笑著接過來喝了。他們是沒做早飯,因為沒人吃,相比於吃早飯,他們更多的想要多睡一會。顧青城也是能省一頓省一頓,他覺得吃飯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吃點餅幹湊合著也就過去了。

    上午課還沒上完,天色就已經陰沉的不成樣子了,所以顧青城老早就讓學生放了學。他收拾好教室從裏頭出來,發現旁邊的辦公室裏來了人。

    說是辦公室,不過是在教師旁邊劉老師自己用石塊搭起來的小屋子,裏頭一張桌子兩張椅子,牆上還貼著一張五星紅旗,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他朝劉老師那間簡陋的辦公室看了一眼,偷偷問韓老師:“來客人了?”

    韓老師笑著說:“來找單良的,是單良他大學老師。”

    顧青城忍不住就又看了一眼,發現那人帶著有些文縐縐的金絲眼鏡,的確看著很有文化的樣子。

    “不過這鄒老師白跑一趟了,來的時候也沒跟單良聯係,不知道單良剛迴家。”

    那真是跑了一趟冤枉路,大老遠跑到這裏,兩個人卻錯過了,真是可惜。

    他正這麽想著,那老師就從屋裏走了出來,從兜裏掏出煙來,正要點上,抬頭看見他,就將煙收了,衝著他笑了笑。

    顧青城說:“聽說你來找單良老師。”

    “嗯,可惜他正好迴去探親了。”

    “我聽韓老師說,是他父親病了,所以迴去一趟,估計過幾天就該迴來了。”

    那老師點點頭,把手裏的煙讓了過來,顧青城擺手說:“我不抽煙。”

    “我以為你們當明星的,都愛抽煙,我聽說很多女明星都抽煙。”

    顧青城才知道原來這人認出了自己。他現在其實穿的非常樸素,以前出門,多少都要化點妝的,是為上鏡的需要,如今蓬頭垢麵,他還能認出來,真是厲害。

    但是那老師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著說:“來的時候進過你們攝製組的帳篷問路。”

    “哦,原來是這樣,”顧青城笑著說:“我說我這個樣子,你怎麽還認得出來。”

    “其實還是認得出來的,隻是如果是不知情的突然在這裏遇到你,估計也就以為是和你長得有些像的西藏同胞。你們這是來體驗生活麽?”

    “算是吧,開拍前先來熟悉一下,”顧青城看見遠處小唐在朝他招手,就笑著說:“那您先忙,有空再聊。”

    他剛往前走,小唐就已經等不及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跑到他跟前,顧青城說:“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跑,不要命了?”

    小唐氣喘籲籲地說:“是,是江總電話。”

    顧青城有些疑惑,接過來問:“什麽事讓小唐急成這樣?”

    “也沒什麽事,就是告訴你,昨天我跟片方吃了頓飯,郭導的意思,說希望在拍攝期間,沒收你的所有通訊設備,好讓你心無旁騖地參與到表演上來,我也同意了,所以跟你說一聲,不要不習慣。”

    “電話都不能打麽?”

    “小唐那裏有電話,你有急事的話用他的手機打過來。不過我們也要尊重郭導的創作理念,他既然希望你以一種比較純樸和寧靜的心態來完成演出,在拍攝期間你就盡量忍耐一下,好好鑽研角色,也不錯。”

    顧青城覺得這樣也好,他的角色就是一個返璞歸真的角色,遠離現代社會,或許對他的表演有一定的幫助。他點點頭,說:“好。那你記得忙完了過來看我。”

    “嗯。我這邊還忙著呢,先掛了。”

    “嗯。”

    “我愛你。”

    顧青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小唐一眼,說:“我也一樣。”

    掛了電話,他把手機交給小唐,小唐說:“你的手機也要沒收了……江總說的……”

    “現在麽?”

    小唐很嚴肅地點頭:“江總交代了。”

    “還沒開拍就開始搞的這麽嚴肅了,”話雖然這麽說,顧青城還是很老實地將手機交了上去,電腦給他留下來了,這附近又沒有網絡,他電腦裏存了很多電影,留給他打發時間。

    顧青城就過起了原始人類的生活,天氣越來越冷,學生們便徹底停課了。再過半個月,他們這群人就能迴家去過春節,等春節過完,就要迴來開拍了。

    顧青城沒事的時候,就到處走,高原上寒風刺骨,天氣有時候卻驚人美麗,連雲彩都那麽低,他最常有的感受就

    是感慨:他顧青城也有今天,居然也走到了今天,居然也會是這個樣子,看到這樣的景色,遇到這樣的人,感受到這樣的感受。

    可能對於現狀太過滿足,連帶著他對於過往也不再執著,心中沒有仇恨不甘,隻有感恩與幸運。他覺得他到了人生最完美的狀態,有專心熱愛的事業,還有傾心相愛的戀人,過著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要說唯一的缺憾,那就是或許是他個人不善社交的緣故,他覺得劇組的其他人對他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疏離,這種疏離感越來越明顯,他想試圖改善這種關係,卻又覺得有些無能為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話是不錯的,有些性格上的弱點,真的叫人無能為力。

    眼瞅著要離開西藏的時候,單良卻迴來了。

    單良人如其名,長的清瘦白淨,看起來就屬於善良溫和的那一種。但是顧青城還是有些奇怪的,因為眼瞅著就要到春節了,單良居然沒有留在家裏過年。如今這時候學生們都放假了,這裏條件又這麽艱苦,這時候迴來幹什麽呢。

    他不是屬於那種善於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人,通常都是別人主動跟他搭訕。而這一次碰到單良,偏偏又是跟他幾乎一樣的性格,兩個人就點過一次頭,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直到有一天早晨,他被外頭激烈的爭吵聲驚醒,穿好衣服出去一看,就看見單良跟他那個大學老師,在那裏激烈地爭論著。單良滿臉通紅,說:“你不要跟我搞這些,趕緊給我滾!”

    “我這專程過來跟你道歉,大老遠地跑過來,你就不能給點好臉色?”

    “我不想跟你在這吵,你不覺得丟人麽!”

    單良一邊說一邊朝遠處走,他們爭吵的聲音也漸漸地小了。小唐揉著惺忪睡眼走過來,看著他們問:“大清早的,吵什麽呢?”

    “對啊,居然可以跟老師這麽說話……”顧青城的觀念裏,不說老師如父,起碼也是長輩,他跟家裏那些長輩那麽不和睦,可也向來恭恭敬敬。他看著單良和鄒老師越走越遠,那鄒老師似乎要扯他胳膊,被單良一推,就推倒到地上了。

    顧青城感到非常吃驚。

    其實自從和江城好上之後,他看人的眼光就和從前有了一點不一樣。雖然不至於腐眼看人基,但是多多少少都會朝那方麵想一下。如今他看著單良和鄒老師,就有些幾分不尋常,不像是老師和學生,倒像是一對鬧別扭的情侶,上演了一出千裏追夫的戲碼。

    而顧青城自從自己成

    為了這種人之後,就對這個群體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好奇心和恐懼心理,有點又愛又怕的意思。而他生活中竟然真實地第一次碰到了一對情侶,這也叫他有一種找到同類的興奮和忐忑,他滿心想的就是這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看那兩人在學校用石頭堆砌的一排廁所旁邊激烈地爭論著什麽,於是便偷偷出了門,去那裏偷聽。

    他平生頭一迴幹這種事,簡直心跳如雷。離的老遠就聽見鄒老師說:“那你叫我怎麽辦,我都準備離婚了,還不行?”

    “你離不離婚是你的事,你不要把離婚怪到我頭上!”單良說:“我們倆已經結束了,我不吃迴頭草,你也別吃,味道已經變了。咱們倆不可能迴到從前了。”

    “你變心了?”

    “我變心不變心重要麽??”單良說:“你別糾纏我了,當初你幹嘛去了。”

    “我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我這個歲數要做出離婚的決定也不容易,你總該給我時間好好想一想。”

    “我沒給你時間想麽,這三年你都在幹嘛。當初要知道你結了婚,我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你的心真狠,”鄒老師聲音激動,似乎痛心疾首:“搞得我妻離子散,又不要我。”

    單良停頓良久,再沒有說話。顧青城聽的心跳如雷,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外頭沉默良久,鄒老師問:“你這是打算跟我分手了麽?”

    “不是打算,而是早就分了,你忘記了?”

    “好,好,”鄒老師連說兩句好,聲音裏帶著苦澀笑意:“你別後悔。”

    顧青城聽見腳步聲,趕緊往一邊躲,就看見鄒老師大踏步往迴走,他一個人躲在牆角,往後退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石牆上,手背居然被鋒利的石頭給戳破了皮,鮮血沁出來,他使勁按住傷口,聽見了單良的哽咽聲。

    他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除他和江城之外的第一對同性戀人,竟然是這樣傷感的故事。不知道為什麽,這叫他心裏十分難受,他迴到自己住的地方,怎麽想怎麽覺得意誌消沉。結局不好的愛情感染了他,也讓他對他和江城的感情更感珍惜。或許隻有這樣比較,才知道他是多麽幸運的一個人。

    於是他去找小唐要手機,要給江城打電話,可是電話打過去,卻沒有人接。

    小唐說:“估計在忙,你等一會再打,手機先給我。”

    “在我手裏拿一會都不行啊,”顧青城一邊說著,一邊把

    手機遞給小唐:“你還真盡責。”

    小唐說:“江總的交代,不敢不盡責。”

    顧青城站在帳篷門口,突然看見鄒老師背著包走過來,小唐在他身後看著問:“這鄒老師要走了啊。”

    顧青城迎麵走了過去,笑著跟鄒老師打招唿:“這就要走了?”

    鄒老師看到他,臉上擠出一抹苦澀笑容,點頭說:“要走了。”

    “你那麽遠跑過來,就這麽走了?”顧青城表情嚴肅起來,又帶著一些尷尬,說:“我剛才聽到了你們幾句話……

    出人預料的是,鄒老師並沒有露出任何不滿或者尷尬的神色,隻“哦”了一聲。顧青城說:“你不要再爭取一下麽?”

    “算了,彼此都冷靜一下也好。”

    顧青城看著鄒老師走遠,迴頭朝學校的方向看,就看見單良隔著石牆朝他們這邊望著。他心裏想,單良心裏應該也是有些不舍的吧,或許心裏還希望鄒老師能留下來,再爭取一把。他竟然替這兩位當事人感到著急,親眼目睹了一段感情的離散,也叫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又給江城打了一個電話,江城還是沒有接,後來又打了一個,居然關機了。電話打到虹姐那裏,虹姐說江城在出差,還沒迴來。

    這時候他就察覺出不對勁來了,問小唐要手機給公司的其他人打,小唐居然露出了幾分驚慌的神色,就是不肯給,說:“江總交代的,要讓你心無旁騖地演戲。”

    “你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吧?”

    顧青城伸手去搶手機,小唐就抓著手機到處躲,顧青城停下來說:“過幾天就要迴去了,我迴去之後,你覺得什麽事還能瞞住我,你就算不給我手機,多瞞我幾天,到時候我炒你魷魚,你可別怪我心狠。”

    “我隻是完成江總交代的工作……”

    “他交代你什麽了,瞞著我到底什麽事,你現在告訴我,咱們就既往不咎!”

    小唐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似乎猶豫了很久,歎了一口氣,說:“城哥,公司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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