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在瀟湘館嘔血焚稿,含著無盡的遺恨死去,且死不瞑目。


    死前竟是一滴眼淚也無。


    真正是淒風冷雨,淚盡而亡。


    死後,黛玉魂魄恍恍惚惚飄然而起,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係著,引領著直往雲端升去。


    也不知飄了多久,雲層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個能容千人的巨大平台。


    平台上雲霧繚繞,上方,憑空現出鬥大的三個閃著金光的大字:滌塵台。


    黛玉一踏上這個平台,身上就覺得一輕。


    仿佛有什麽重擔從她身上卸下。


    黛玉茫然間迴頭望去,卻見前塵往事,像一張張畫似的,一幕幕從她眼前閃過。


    畫麵有許多她都沒有印象,她凝神望去。


    這畫麵竟是從她投胎開始,到呀呀學語,蹣跚邁步,事無巨細,記錄了她短短的一生。


    除了幼時在家中那幾年,真正是一部血淚史。


    轉眼間,就到了她第一次離家進賈府的時候。


    那年,她應該還不到七歲。


    畫麵來到她家的前院書房。


    父親當著璉二哥的麵,又不放心囑咐了一番她的飲食起居,吩咐她到外間去玩。


    待她出去後,父親從旁邊書架上取下一個一尺來長的匣子,交給了璉二哥,道:“這裏麵有十萬兩銀票,權做玉兒在賈府這一年的開銷,玉兒賈府裏表兄弟姊妹眾多,她去到,也有人伴著,或許可以少許多憂思,也未可知。”


    璉二哥本來隻垂目聽著,若細看,還可分辨出眼裏那淡淡的不耐。


    但聽到匣子裏裝著十萬兩銀票後,身形不由站直了些,眼裏也一下子亮起來。


    嘴裏倒還一個勁兒推辭:“姑夫,這可萬萬使不得,按說妹妹到了府裏,就和府裏的姐妹是一樣的,哪裏還用姑夫來破費,這不是讓親戚們說嘴麽……”


    手裏的匣子雖向父親方向推去,卻五指緊緊的抓著不放。


    二人推讓一番,璉二哥才勉強掩住心中的喜意,將手裏的匣子交給跟著的興兒。


    態度卻比之前明顯恭敬謙遜了許多。


    黛玉看到這兒,不由心中堵得難受。


    她知道父親給賈府眾人都帶了禮,雖料到也帶了銀兩,卻沒想到有這麽多。


    十萬兩,隻是她一年的花用。


    想必以後每年,這花用也是按時送了的。


    怪道她初進府時,府裏各處處處周到,原是用銀子鋪出來的路。


    卻不想,正是這每年十萬兩銀子,養大了某些人的胃口,也埋下了禍端……


    畫麵又往後翻。


    大約在她到賈府的第二年,父親思念她,想派族中大堂伯家的二兄林知學,到京城接她歸家住一段時日。


    於是給兩個舅兄送了信,透露了這一信息。


    本是平常的一則消息,卻不想在賈府引起了軒然大波。


    賈府這些年外表看著風光,內裏實則一日不如一日。


    都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賈府已風光了足有三代,早就養成了驕奢淫逸的作風。


    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填補虧空的進項,若將黛玉接走,哪裏再找這樣一個體麵又便宜的差使?


    信是寫給黛玉兩個舅舅的,卻急壞了三個人。


    不,應該是五個人。


    前院書房裏,她兩個舅舅並璉二哥搓著手急得團團轉,在想法怎麽留下她。


    後院,榮國公府有管家之權的王熙鳳,同樣躺在拔步床上想輒。


    每年十萬兩銀子啊,府裏剛剛鬆緩了兩年,再讓她迴到殫精竭慮的境地,說實話,她不願意。


    那麽,唯有……


    王熙鳳握緊了拳頭。


    距她不遠的主院內,王夫人緊皺眉頭,坐在屋子裏床頭上,對著屏風沉思,眼中偶見有厲芒閃過……


    書房裏,也商議出了結果。


    盡管沒有明說,但都決定要想法子讓黛玉留在府裏。


    根據府裏現下的狀況,甚至,是要想法子把這個金娃娃長長久久留下來。


    夜已深,幾人各自散去。


    除賈赦徑直去了一個新收的胰娘房裏外,其餘兩人都去了各自的主屋。


    屏退下人,分別與王夫人和王熙鳳嘀嘀咕咕商議起來。


    聲音雖低,但黛玉現在滌塵台上,塵世凡經曆的,哪能瞞得過她去。


    她聽得臉色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冷……


    又聽到他們在給她吃的人參養榮丸裏的人參,都被替換成了次一等的劣質參……


    黛玉知道自己吃人參養榮丸費錢,卻不知道是這麽個費法兒,也不知道這錢,原來還是父親那邊送過來的!


    縱觀她到賈府這幾年,所有花費,加起來恐怕都抵不上父親送到賈府一年的開銷。


    虧她還在賈府處處看人臉色,不敢給他們多添麻煩。


    卻原來,不管她自己,所吃所用,都是她父親送來的不說。


    就連賈府諸人,都沒少沾她的光去。


    但她但凡所用,除卻擺在明麵兒上的,其餘一應所用,無一不是別人挑剩下的。


    更可恨的,被她視為親近的人,竟然是害她成為孤兒的罪魁禍首。


    她可真正是個被蒙在鼓裏的傻子!


    黛玉看到這裏,一口氣被實實在在堵在嗓門兒上,上不來,下不去,直噎得白眼兒一翻,軟軟地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黛玉飄然來到了一處朱欄玉砌,綠樹清溪之地。


    眼前雕梁畫棟,珠簾繡幕,仙花馥鬱,異草芬芳,隻覺異常熟悉,竟恍惚間似在哪裏見過?


    她正凝神細想,忽聽得耳邊響起一個天籟般的聲音,“春夢隨去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黛玉電光火石般,腦中浮現一熟悉的身影,脫口而出叫道:“警幻姐姐!”


    隻見一仙娥蹁躚嫋嫋而來,到她麵前停住。


    麵上有幾分怒其不爭,但眼裏的親近之意,卻掩也掩不住。


    正是她曆劫前在靈河岸邊與她關係最好的警幻仙子。


    黛玉欣喜撲上前去,想與她親密擁抱,卻不想,手和身子卻穿過警幻的身體,無法接觸到她。


    她這才想起,她此時仍是魂體,神魂俱還未歸位。


    既見警幻,黛玉也想起了仙界的一切。


    警幻伸出食指,虛虛點她額頭,輕聲責備道:“癡兒,既已曆劫歸來,便該前塵往事俱消,在滌塵台,不過是讓你洞明世事,之後便不染塵埃,你怎的反比塵世更情緒激動,這樣與你以後的修行,大為有礙……”


    警幻說到這裏,見黛玉眉眼間還頗不服氣,便蹙眉思量起對策來。


    黛玉這時心裏半明白,半不明白,思忖道:我此次應劫,隻顧償還神瑛的灌溉之恩,舊債雖償,又添新債,父親,怕是對自己最無私愛著的人了,眼見他被人算計,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不成?


    自己雖為絳珠幻化而成,但既生成靈智,便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又豈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對麵警幻自是明白這個姐妹心中所想,不由歎道:“罷了,姐妹一場,我不妨先送你一場造化,助你早日明白,萬事俱互為因果,種何因,得何果,隻是早晚罷了,希望妹妹早早堪破此關,不要再執迷……”


    說罷,拿指尖在黛玉眉心輕輕一點。


    黛玉隻覺一陣清涼之意襲來,腦中多了些事物,視線也漸漸清明起來。


    她內視識海,隻見那裏多了一株煥發著蓬勃生機的絳珠仙草,仙草旁邊還放著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


    黛玉拿起小冊子看了看,封麵上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絳珠功法。


    字跡是清秀的簪花小楷,很像她的筆跡,但她卻記不得什麽時候有寫過這個東西了?


    還有,功法?聽上去怎麽那麽像修仙呢?


    黛玉心中一喜,抬手翻開了它。


    第一頁畫著一個很小的小女孩,約莫一歲左右,與她有七八分像,正笨拙地給絳珠草澆水。


    第二頁畫著女孩閉目,盤膝倚絳珠草而坐,旁邊還印著經脈走向和幾句口訣。


    看樣子有點像話本子裏練內功或氣功的模樣。


    再往下翻,卻打不開了。


    黛玉也不氣餒,將口訣和圖都記在腦海裏,然後將冊子放到一旁。


    學著那小女孩,從旁邊藥泉裏舀了一勺水,澆到了絳珠草根部。


    絳珠草,也就是世人俗稱的野生人參。


    她識海裏這株絳珠草,傘形花序,頭頂結了十幾棵深紅色珠形果實,其下是一白胖的成形人參,正是她本體幻化而成。


    絳珠草旁邊,有一藥泉,有泉水緩慢從上麵滴落。


    黛玉心中有了了悟。


    這藥泉,怕不是她前世淚水匯聚,經天地靈氣淨化而成?


    她伸手接了一滴,放入口中細細品嚐,果然有股淡淡的鹹味……


    同時,眼前浮現四個朱紅色大字:絳珠仙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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