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渾濁的天墟之坑裏,宛如盤古開天辟地前的世間,混沌一片,無邊無際的煉獄之中,迴蕩著數不盡的墮神之魂,在譏笑,嘶吼,憤怒,哭號……


    嘔啞嘲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的充斥著冗月的耳膜,促使他睜開了沉重的雙眼,鼻尖盡是天墟之坑裏那股子酸腐的味道。


    冗月掙紮著要起身,可身上的傷口幾乎要把他撕裂了,想起掉落下來的花二曲,他再度屏息凝神,躺在地上,眼神緊張的搜尋著人,很快便看見了落在不遠處,毫無意識的花二曲。


    見到她的那一刻,冗月的心底裏湧現出一股無法抑製的悲情和心疼,他努力的伸出手,忍著後背的疼痛往前爬去,手在接觸到花二曲的時候 ,還帶著止不住的顫抖。


    “阿曲……”


    努力的坐起身子,冗月將人撈進懷裏,正準備施法給她療傷,解除迷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法力在這天墟之坑裏,被削減到了隻有不到兩成。


    冗月這才想起來,天墟之坑是用來對付犯了天規的墮神的,這裏沒有任何的靈氣,支撐不了他們使用法力,但凡是到了這裏的神仙,都會如此,為的就是防止他們逃脫。


    手掌撫上她蒼白的小臉,冗月的眸子裏滿是哀痛和留戀,看著她心口處的封印,在跌落的過程中,早就被天墟之坑裏的雷罰撞的四分五裂了,他伸出手賦於封印之上,慘淡一笑。


    隻要解開了這個,她應該就不會再要他了。


    他又會變成那個孤單的石頭,數萬年的時間裏,他嚐盡了那種蒼涼,本來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可是直到她的闖入,才讓他的生命有了不一樣的溫度。


    嚐過了那種甜,再迴去從前落寞的狀態,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封印已經碎的差不多了,冗月微微用力,便打開了那個藏滿秘密的封印,那些屬於她的魂魄再度經由他的手,放迴了花二曲的身體。


    正準備放完最後一魄時,冗月的眼神愣住了,他發現,那不是花二曲本來的魂魄,細看之下,他不禁愕然,那居然是三千年前就已經消失匿跡的後土的一魄!


    他以為她和花二曲當年一道魂飛魄散了,沒成想,居然和淨世蓮一同躲在了這五色玉裏,但是很明顯,她如今還在昏睡之中,沒有蘇醒。


    冗月思慮了片刻,握住了後土的一魄,收了起來。


    “抱歉,你跟著她不安全,免得再被人覬覦了。”


    天墟之坑的底下,怪石嶙峋,如同迷宮一樣,烏黑的四周,隻有泛著藍色熒光的弑神水在照明,這才讓冗月看清楚自己身處於天墟之坑的哪個方位。


    他依稀記得,這個天墟之坑誰也沒有來過,不清楚這裏麵的情況,但是幼時在昆侖山聽聞三清傳道時,曾聽過一耳朵,天墟之坑裏隻有一個無渡洲。


    無渡洲沒有邊際,所以沒有落腳點,無渡洲的水是弑神水,任何人來了,哪怕你修為在高,也會被腐蝕殆盡,那些被打下來的墮神不敢下水,隻能終其一生在這混沌之中盤旋飄蕩著。


    年幼的他覺得他們說的太籠統了,便細細的追問,耐不住他的追根問底,靈寶天尊便迴答道:“是有一個出口,但是根本無人能做到。”


    冗月不解:“為何?”


    靈寶天尊神秘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無渡洲的水皆由世間最毒的怨念凝聚而成,但凡是被罰入天墟之坑的墮神,哪個是無欲無求的?他們的怨念越深,無渡洲的弑神水就越毒,過不了無渡洲,又怎會到達它的盡頭,而真正良善又無欲無求的人,是可以走到無渡洲的盡頭的,但是,若是真的無欲無求,又怎會下天墟之坑呢?”


    是啊,無欲者不入天墟。


    難就難在,那些墮神的之魂,殺不死,所以,這無渡洲的弑神水,根本得不到淨化,這是個死局。


    可是,就算它是個死局,他也要闖一闖。


    冗月身形不穩的打橫抱起花二曲,毫不猶豫的抬腳,踏入了無渡洲。


    弑神水漫過他的腳麵,皮膚便如同沸水澆雪般消融,血肉滋滋作響,經脈猶如被千針穿刺,神力如沸水翻騰。


    他咬牙催動神力護體,護體的罡氣在這無渡洲裏明滅不定,每黯淡一分,弑神水的威力便增加一分,神識如遭萬蟻噬咬,連痛唿都凝滯在喉間。


    他用力的把懷裏的人往上提了提,生怕這弑神水沾上她分毫。


    她已經為他受了太多的苦痛,這些都是欠她的。


    弑神水被他的步伐攪動,掀起陣陣漣漪和水花聲,冗月徒步穿過的地方,除了留下一圈圈的水紋,還有在紅色的血液,在水中一層層的蕩漾開來。


    他是第一個妄想橫穿無渡洲的人,引來了空中的那些墮神的譏諷和搗亂,他們不知疲倦在冗月的身邊來迴飄蕩。


    “神尊大人尊貴無比,竟然也與我們一樣,落得這樣的下場?”


    冗月的麵如白紙,眸光堅定的看向那沒有方向的前方,絲毫不與理會,這些人是墮神不假,可有些也是被他緝拿打入這深淵的。


    這時,一個墮神使壞,猛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冗月腳步不穩的直接單膝跪地,劇烈的疼痛感傳來,他痛苦的悶哼了一聲,卻仍舊托著懷裏的人,沒被這弑神水所傷到。


    這種疼痛無法緩,在這水中待得越久,他就會被腐蝕的越快,冗月艱難的站起身,深吸一口氣,看向懷裏的人,她還是緊閉雙眼,唿吸平穩,冗月頗為安慰的淡笑一聲,而後,再度向前走去。


    墮神們持續的飄蕩在他的身邊,幹擾著他:“她對你很重要?”


    冗月不語,但並不代表他們會住口,那些墮神在這裏待久了,每一個都有識破內心的能力,他們圍繞著他,持續的猜測,探視,騷擾。


    “你很愛她。”


    墮神的聲音譏笑道:“但是你殺了她。”


    不周山的那一幕又浮現在他的眼前,冗月的心髒猛的收緊,掌心下消失的紅色,是他往後三千年的落寞來源,也是他至今不敢迴想的場景。


    “執念在你的心裏生根發芽,同樣的,恨也是。”


    “你恨天道以一命換一命的方式,也恨他們所有人的貪婪。”


    “她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卻隻得到了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有一個聲音十分激動道:“你為了她生了魔心?”


    另一道聲音插入:“哈哈哈,真是罕見,號稱昆侖神胎,擁有至淨之體的冗月神尊,居然會生了魔心?”


    “神尊大人是不是很恨?”


    “恨就殺上天界,殺光他們所有人,殺了他們!”


    “……”


    在他們的挑釁下,冗月渾身顫抖,眉宇間的魔氣更甚,眼神也開始變得狠戾,在他即將被喚醒心中的惡時,身下的弑神水傳來的疼痛,又再一次的把他的意識拉了迴來。


    他擁緊了懷裏的人,聲音沙啞道:“我隻要她活下去。”


    “沒用的,這片無渡洲你是走不到盡頭的。”


    冗月沉默,不予迴答,隻是固執的在做自己的事。


    在他又一個抬腳的瞬間,墮神們看見了,他腿下的衣擺,已經被腐蝕透了,而他抬起的腳上,鮮血淋漓,皮肉一層層的掉落,已然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後麵不知道走了多久,身邊的那些聒噪聲漸漸的消失了,它們跟不上冗月,也走不了太遠 ,找不到落腳點,才會被自己的怨念吞噬,化成一團又一團的魂靈。


    而冗月的身影也漸漸的消失在了這片窒息的黑暗裏,徒留下弑神水中的紅色血液,劃過一道長長的痕跡,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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