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譽上了吉普車,駛出了鎮政府,沿著去北三村的公路,一路向北而去。


    天氣臨近傍晚,零星的雪花還在空中飛舞著。壓著半尺厚的積雪,聽著車輪碾壓積雪的聲音,蘇譽心中愈發的感覺淒涼。


    迴想自己這些年,從初中到大學,基本都是順風順水,心想事成。自從進入今年,先是失去了雙親,隨後是被發落到這山溝溝裏。他都咬牙挺了過來。因為他還有爺爺奶奶,心裏還有愛。雖然有所感覺,心中也有所準備,嘴裏說的也挺瀟灑。但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還是難以承受這樣的結果。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愛的有多深,才發現自己有多脆弱。他不願別人看到自己柔弱的一麵,更不想他人憐憫。他想找個地方獨自靜一靜,舔舐受傷的心靈。


    車開的很慢,出了胡楊鎮區域,天色也暗了下來。西北風唿嘯起來,他了解過天氣預報,晚上有暴風雪。這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盲目的隨著堆滿積雪的路基向前走著。北風怒卷著雪花砸在擋風玻璃上,透過雨刷的縫隙,灰蒙蒙的天空下,白霧彌漫,數裏以外不見任何物體,天地一片滄茫。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機械的操縱著車,憑著熟悉的路況,不知不覺間,車子到了上灣村的河邊。遠遠的望見,一座座破爛的院落裏,透出微弱的燈光,這是晚飯的時間。村民們一定圍著火爐在吃飯,哪怕隻有一盤鹹菜,老爺們也要喝上二兩燒白,否則,就對不起這個雪夜。


    蘇譽笑了,他很羨慕他們,雖然都不富裕,但他們有家,有家人陪伴,即使男人們喝二兩貓尿,耍個酒瘋,還有個承受著,即使被爹娘收拾一頓,也是一種幸福。


    車燈飄過河岸,雪白的燈光下風風揚揚。十米之外隱隱約約,雪地在燈光的照耀下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裏是路基哪裏是排水溝。


    這時候,車子一個側滑,險些鑽進排水溝裏。手忙腳亂的控製住了車。他也打了個寒顫,這才發覺雙手也快凍僵了。一陣寒意過後,腦袋也清明了少許。他急忙打開熱風,憑借著對路基的熟悉,緩緩的向著石梁子村部開去。


    一路上,傳唿叮鈴鈴的叫著,他無動於衷,七扭八拐進了村部院子。讓他驚訝的是,村部大門不但開著,村部的燈光竟然也亮著。


    車還沒有停穩當,就見張雲山從裏麵出來,一拐一滑走到車旁邊,驚訝的說道:“蘇主任,這麽大的雪,你怎麽來了,有啥事打個電話不就行了,這冰天雪地的要是出點啥事該咋辦?”


    張雲山語氣很是不善,責怪的成分很濃,聽在蘇譽的心裏卻格外的暖和,此刻的他竟然心情格外的輕鬆。“這不下雪了嗎,待在鎮裏沒事幹,想過來找你們幾個討杯酒喝。這麽大的雪你不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跑村部幹嘛來了?”說話間蘇譽把車停進車庫,兩人走進了辦公室。


    其實,張雲山是專門過來等蘇譽的。他剛接到張麗的電話詢問蘇譽,也沒說啥事情,隻讓他村部看看,蘇譽來了讓待在村部,哪裏都別讓去。他也是剛進門不久,就聽見吉普車的聲音。


    原以為是張麗庸人自擾,沒想到這家夥真的頂風灌雪的來了。他知道在這山溝裏,半尺月意味著什麽,道路被蓋的嚴嚴的,尤其還是在夜裏,一個不小心就有翻車的危險。一股無名火就竄了起來,說話的口氣也就重了點。


    聽蘇譽要喝酒,他二話不說道:“既然來了,不想喝都不行,剛好我家老三在山裏弄了兩隻麅子,老娘們正在煮肉呢。我過來把爐火續上,準備喊幾個人開喝呢。你稍微等等,我去指揮部也看看火,迴來咱們就迴家。”


    張雲山到了指揮部,首先給張麗迴了個電話,聽蘇譽果然去了北三村,張麗懸著的心才安寧下來,千叮嚀萬囑咐,讓張雲山收了蘇譽的車鑰匙,讓老老實實在村裏待著,明天天氣好了她就過來。


    接著他又打了幾個傳唿,放下電話,他一臉的懵逼。這兩人吵架了?聽著不像。有一點他很清楚,蘇譽心裏有事。他得操點心,可不能出岔子。不然,老支書會剝了自己的皮。


    蘇譽從車上抱下來一件劍南春酒,又拿了一條阿斯瑪煙,張雲山不客氣,笑嗬嗬的抱著酒就向外走,邊走還邊說道:“這酒才配得上麅子肉,哎呀,這比過年都闊氣,縣長也不過如此。”


    蘇譽嗬嗬一笑,兩人鎖了門,一瘸一拐的迴了張雲山的家。


    剛到大門口,就聽見家裏的大黑狗洋洋的叫著,院子裏兩個小夥正在掃雪。兩個人蘇譽都認識,一個是修路隊長王明強,一個是張雲山的三弟張雲鵬。兩人都是工程隊裏的好手,也都是閑不住的主。見兩人還沒來,院子裏雪下了一層,就拿起掃把木鍬幹起來。


    兩人一進門,黑狗叫的更歡了,張雲山喊了兩聲,大黑狗灰溜溜的鑽進窩裏不吱聲了。


    “哎呀,蘇主任,這麽大的雪你咋來了?”王明強開心的問道。


    “還不是聞到麅子肉的味道,酒癮犯了唄。”張雲鵬笑著打趣道。


    他們三個屬於同齡人,時常在一起開玩笑,時間久了,大家關係也更融洽了。蘇譽也很喜歡這兩個實在能幹的好小夥,準備讓他們翻過年去帶施工隊上路掙錢。“哈哈哈,你們還真說對了,昨天晚上我掐指一算,今天有麅子肉吃,這不,來了果然有麅子肉。”蘇譽笑著迴應道。


    見張雲山懷裏抱著紙箱,王明強驚喜的說道:“哎呀,我的天呐,這是劍南春,二百多一瓶,我們老板請領導時就喝這個酒。這一箱就一千多,蘇主任這是不是太奢侈了?我怕喝不下去呀!”


    聽到王明強的話,幾個人都笑了起來,張雲山沒好氣的說道:“你真是個'賤男春',正好,我家裏還有幾瓶黑水大曲,五塊錢一瓶,不奢侈,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幾個人又是一陣哄笑。


    房間裏四十多平米大,地上一個大鐵爐子,裏麵的火燒的通紅。緊挨著東牆盤著一個大通炕,上麵鋪著人造革麵罩,炕燒的熱乎乎的,上麵放著一個大炕桌,茶水已經泡好了。


    也許穿的太單薄,蘇譽也不客氣,脫了大衣和鞋就爬上了大炕。張雲山最喜歡蘇譽的實在,到了家裏該吃吃,該喝喝,從來不矯情,人情麵子上也從來不含糊。


    蘇譽和張麗兩人跑了一趟省城,給這幾家的老婆孩子的衣服鞋,學習用品,不花錢似的向迴買。三家村部都窮地叮當響,蘇譽二話不說,給每個村部放了一千塊錢。大家心裏有數,他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他也是才上班,一月也就幾百塊錢的工資。一下子就拿出三千塊錢,等於他半年的工資。村裏誰家有難事,隻要蘇譽知道了,少則五六百,多的就上千,而且都是背過人送到家裏的。


    蘇譽如今在北三村,說話比支書村長都管用,幾個村幹部不但沒意見,心裏還都挺服氣。有沒有錢是一迴事,舍不舍得是另一迴事。蘇譽是誠心想讓鄉親們好起來,一門心思想扶貧,這些都看在大家的眼裏。比如入股的事,有些鄉親們膽子小,有顧慮,蘇譽不怕麻煩,挨家挨戶上去做思想工作,並且保證,如果貼了,蘇譽替大家還錢。話說到這份上,就是個木頭也捂熱了。


    不一會,一盆子煮骨頭,一個土豆燒肉,一個白菜粉條炒肉,一個醃蘿卜,一個洋蔥木耳,幾個人開始了吃喝。


    四個人六瓶酒,喝到淩晨就喝完了,也許是心裏不暢快,蘇譽基本上醉了。四人閑扯了一會,就倒在熱炕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裏鏟雪的聲音驚醒了蘇譽,屋子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地上的火爐依然紅火。迴想起昨天的事,他長舒了一口氣。


    吃早飯時,張雲山憂心忡忡地說道:“給張麗迴個電話吧,不然她今天還真就來了。你瞧這一尺厚的雪,若是出了點啥事,你怕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蘇譽心裏咯噔一下,急忙拿起傳唿看了看,上麵的留言幾乎全是張麗的,他匆匆吃完飯,便趕迴了指揮部。


    中午時分,天徹底放晴了,氣溫迴升得很快。滿地滿路都是雪水。周二娃聽說蘇譽來了,專門請蘇譽和張雲山去家裏,晚上又在周二娃家開懷暢飲了一頓酒。


    畢竟還沒有入冬,第三天,雪也化得差不多了,周二娃約張雲鵬幾人進山獵野味。蘇譽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身穿衝鋒衣腳踏戰地靴,手提一把工兵鏟。張雲鵬和王明強背著兩把大噴子,周二娃手拿一把小口徑步槍,幾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進山了。


    蘇譽是第一次入山,不知道入山的路口,跟著幾人沿著兩座石山中間一條幹枯的河床,向山窩子走了兩公裏左右,在一個不到兩米的縫隙裏穿了過去,裏麵豁然開朗。映入眼簾不是白雪皚皚,而是翠綠一片。


    “世外桃源呀!”蘇譽激動的說道。


    “漂亮吧,以後沒事幹就常來。山裏到處是藥草,可惜如今沒人收了,不然這也是一條致富路。”周二娃無奈的說道。


    “嗬嗬,城裏人說草藥是給驢吃的,如今村裏幾個老中醫也下崗了。不然我也不會去修路,就我爺爺的水平,夠我一輩子學的。”王明強笑著說道。


    蘇譽雖然不是學醫學的,但對病理還是懂一點。聽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草藥和中醫。聽王明強家祖傳中醫,蘇譽很感興趣。


    原來,王家祖上不是什麽大官,而是京城裏有名的郎中,乾隆年間,王家在九五城裏不但有大宅院,還有幾個大藥房。雖然不是宮廷禦醫,但卻時常出入王公大臣的府邸。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有一次,一個世襲老王爺家小妾難產,請王家老祖去救急。王家老祖看了後給出的方子很簡單,大人小孩隻能保一個。沒想到老王爺一個都舍不得,猶豫不決,最後耽誤時辰,母子雙亡。王爺痛失妾子,告王家老祖見死不救。賠了一萬兩白銀不算,還把王家老祖押進大牢,王家醫館和家產全部被查抄充公,家人全部被流放到了現在的北三村,不到半年王家老祖便死在牢裏。從此,王家人很少出外行醫看病,祖訓中規定禁止和權貴交往。


    這樣的祖訓一直持續到解放後,黨和政府提倡醫療下鄉,王明強的爺爺才得了個赤腳醫生頭銜,背著藥箱走村串巷,治好了若幹疑難雜症,錦旗掛了一牆壁,名揚十裏八鄉。


    老爺子剛揚眉吐氣了幾年,沒想到改革開放這幾年,又有人說中醫是違反科學的神醫,是反人類的邪術。於是,政府又開始打擊剿滅中醫。王家祖上在官府手裏吃過大虧,隻能執行政府英明的命令,悄悄的把醫館關門大吉了。


    蘇譽聽完,心裏莫名的悲哀,為王家的膽小,也為愚蠢的亂命,更為國醫的擔憂。


    說話間走了十幾裏山路,幾個人汗流浹背。“蘇主任,在前麵大鬆樹前坐一會,翻過這個小山包,就進入麅子林了,你就能看見麅子,野兔,山雞,還有野羊。”周二娃氣喘籲籲的說道。


    “二娃哥,婆娘太好看了也不好?你都被嫂子掏空了。要不,我給你弄一副補藥試試?”王明強笑著說道。


    “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要給二娃哥弄一副驢吃的草?”張雲鵬壞笑著說道。


    被兩小兄弟調侃,周二娃也不在乎,自顧自坐在大石頭上,用袖子抹了抹額頭飛汗,歎了口氣道:“唉,哥還真想看看病,這都三個女娃了,一個帶把的都生不下來。強子,你爺爺是大名醫,讓他老人家給我把把脈,看哥能生個大胖小子嗎?”


    見周二娃一臉的唏噓,王明強認真的說道:“哥,不用把脈,雖然我經常給驢看病。但人牲一理,你別嫌棄我,你的病我早看出來了,一個字'虛',外強中幹,水份太大。吃我的藥,和嫂子分居戒色三個月,保你抱個大胖小子。”


    你還別說,真有些道理,那就迴去了你給我弄一副藥。隻要哥能生個帶把的,哥要感謝你一輩子。


    兩個人的對話很有意思,一個拿驢說病,一個興致勃勃。蘇譽和趙雲鵬差點笑岔了氣。


    稍微緩了緩,幾人翻過小山包,山包下麵一片黑壓壓的針葉林,一直延綿幾十裏,遠處山頂上白雪皚皚。“這就是麅子林,前麵山頂有雪的就是白虎嶺。那邊是黑瞎子溝。一個人進來千萬別亂走,很危險的。”張雲鵬對蘇譽說道。


    說話間幾人鑽進了針葉林,一股寒氣襲來,蘇譽渾身一哆嗦。“這裏好冷啊!”蘇譽打了個寒顫說道。


    話音剛落就聽見“砰”的一聲噴子槍響,緊接著又是“乒”的一聲小口徑槍響聲。“是野豬,我打中了。”王明強開心的說道。


    “我也打中了。”周二娃笑著說道。說話間,兩人激動的向野豬出現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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